在正殿内昏黄的灯光下,那些魂魄光团像是一只只萤火虫一样,散发着柔和的淡淡光芒,在空中上下浮动着。我念了回魂决之后,有许多光团慢慢地向着我身边竖起的引魂幡子聚拢而来,引魂幡子无风自起,那些写满了老爹生辰亡日的黄色布条像极了青藏高原上随处可见的经幡,微微地飘荡着,接纳着每一个飞入的魂魄光团。

这番动作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引魂幡子下聚拢的魂魄光团越来越多,它们彼此吸引着、聚集着,随着光团越来越大,一股熟悉的气息便散发了出来,那是老爹的气息,不是味道,也没有声音,有的只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入的亲切感,柔柔的,一如老爹一边拧着我的脸一边看像我的眼神。

我的眼里汪满了泪水,每念完一次回魂决,就颤着声儿说一句:“老爹,黑娃儿接你回家。”说到后来,几近哽咽,老爹的音容笑貌每每浮现在我的眼前,像是放一部无声的电影一样,每一个镜头都是老爹对我深沉的爱和我对老爹无尽的思念。尽管我是术士,正因为我是术士,但是我知道,所以我知道,老爹永远不会回来了。

又过了一阵,老爹的魂魄终于完全聚拢在了一起,一道虚幻的影子飘飘忽忽地浮在半空中,正是老爹的样子,他看着我,目光慈祥而温馨。我喊了一声“老爹”,眼里的泪水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老爹说:“黑娃儿出息了。”又说:“我想回家看看去。”

我急忙点头:“老爹你放心,我会带你回去的。只是你不能在外面呆太久,要回到养灵罐里去。我会为你做法事,风风光光地超度你去轮回。”

老爹笑了,幽黑的脸庞上布满了皱纹,他淡淡地笑着说:“我不想去轮回,你就让我在养灵罐里呆着吧,让我等着你娘。”

老爹的话,让我听了泣不成声。养灵罐里,那是多么闭塞而孤独的世界啊。也是从那时开始,我深深地领会到了老爹对母亲从未表达过,却又深入到骨子里的爱意。

回魂之后便是收魂,跟老爹没敢说太多的话,我不得不把他的魂魄收到了养灵罐里封好。当下擦了擦泪,平复了一下心绪,又拿起任秋怡的引魂幡子,按照之前的方法再做了一次。同样是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任秋怡的魂魄聚拢在一起,浮现在我的面前。虽然只是魂魄,但她的身上还是穿着那件白色的长袍、回力牌的球鞋。看到她的样子,我心里就升腾起了一股恨意,因为之前在我家祖坟的时候,我通过圆光术亲眼看到是她勒死了老爹。

是她新手杀死了老爹,但我却不能恨她。因为那不是她的初衷,她那时只是一具被魑控制的鬼体。我问她:“你知道是你杀了我老爹吗?”

任秋怡面色平淡,表情没有任何波澜,对我的回答也只有两个字:“知道。”

我又问她:“你当初为什么自杀,也是被魑控制的吗?”

任秋怡说:“不是她控制的。是你,是花竹筏,你们都不是好人!除非你让我魂飞魄散,不然我无论做鬼还是投胎做人,都不会放过你!”她的语气平静至极,这样一句原本应该充满了恨意的话,却是轻轻巧巧地从她嘴里吐出来的。

关于她的死亡,至今都是一个悬而未决的谜。那天在马营河的洞子里的时候,她就说过同样的话,但我始终搞不清楚,她的死跟我有什么关系。当下就又问她:“为什么?是花竹筏控制了你吗?可是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恨我?”

任秋怡说:“你们是没有控制我,但是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这个阴阳童子而起,还有花竹筏,还有你那只猫,她们管那么多闲事,却为什么把我当成了牺牲品!”

任秋怡此话,让我心里陡然缩了一下,她说的是花竹筏和丢爷多管闲事。她俩多管了什么闲事呢?这个很明显——我刚刚到屯升中学上学的时候,最开始调查的人就是一身谜团的萧玉儿!

我不确信地问她:“你说的是萧玉儿吗?”

听我这么问起,任秋怡原本淡定的身影陡然颤了一下,虽然只是微不可察的一颤,但还是被我看在了眼里。她冷冷地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身体显得越发虚幻了起来,看样子随时都有消散掉的可能。我也不敢多问了,心里挣扎了一下,还是念了收魂决,将她也封入了养灵罐里。

不管怎样,她是可怜之人,待尘埃落定,也把她一起超度了吧。

任秋怡的魂魄收起了,正殿里飘浮着的那些魂魄光团就只剩下那个给我解阳毒的女鬼了。当我将她的引魂幡子竖起的时候,心里突然就纠结了起来。老爹死了,杀死她的任秋怡我不忍心除掉,因为她是被眼前这个女鬼变成的魑控制了的。那么,我要不要除掉这个女鬼,为老爹报仇呢?

父仇不报,是我大不孝。

可是我若除掉了这个女鬼,却也是恩将仇报。

堂诘诃德式的问题摆在我的面前,让我无从取舍。因而念着回魂决的时候,就像是机械式的说话,眼睛定定地看着那些柔和的魂魄光团,不知道是不是该把它们聚起。

也就是这样的时候,我觉得脑子“轰轰”的响着,眼睛也有些迷惑,回魂决念的次数越多,心里的纠葛也就更厉害,而纠葛的厉害了,念出的回魂决就更加机械而干涩,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之中,到得后来,脑子里就跟变成了一团乱麻一样。

“黑娃儿快停下!”一声尖厉的声音响了瞬让把我从这种浑浑噩噩的情况之中惊醒了过来,睁眼看去时,才发现丢爷和阴煞阳煞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的面前,一个个脸上都是焦急不堪的神色,丢爷的一只爪子更是插在我的肩膀上。

我不明就里,疑惑地看着丢爷。

丢爷这才将爪子从我肩膀上拿开,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吓死我了!你个白痴,刚才你险些道基崩坏知道吗?”

我一听,顿时就是一惊,脑子里飞快地想了想,便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对丢爷叹道:“我明白了,这是个阴谋,有人就是想以这种方法来毁我的道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