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青薇喊了一声,声色凄厉间,也跪下去撕扯着那方布袋,可这布袋居然越来越紧了。

阎阳明状若癫狂,仿佛一只歇斯底里的小兽,他嚎叫着要将这方布袋全部撕开,但却没有撕开分毫。

“少爷,你让开,我来……”阎风从身上摸索出一柄小刀,将那布袋划开了去,就听“滋”地一声,布袋开裂,一具尸体露了出来。

当看清楚眼前女尸的模样的时候,所有人都呆愣在当下。

只见素月仰面朝天,四肢大开躺在地上,周身遍发小疱,皆呈青黑之色,双目耸出,舌头整个儿从口中伸出,舌底可见密密麻麻小刺炮,口唇破裂,两耳胀大。十指爪甲皆黑黢无比,裙裾上还沾着一些秽物。

“啊——”阎阳明只觉得每个毛孔里都爬满蚂蚁,身子不由得哆嗦了起来,他记忆中那张貌若天人的脸已然不见,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却是一具丑陋无比,让人惊骇的尸体。

“素月……”阎阳明瘫坐在泥地上,浑身的气力瞬间被抽干了去。

“阎少爷……”青薇走上前去正要将其扶起,阎风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毅然决然地摇了摇头,跟随阎阳明多年,他自知阎阳明的秉性。

此时,他已然到了崩溃地边缘,何不让他恣意放情片刻。

阎阳明伸手抓住了素月的紫黑色的手掌,却转头看向了阎风,示意他将那披风拿来,阎风即刻会意,将披风递给阎阳明,他伸手接过,将披风裹在了素月的尸身之上,而后再将其紧紧抱在怀中。

“素月,这次断是我来迟了,你何不再多等我片刻?”阎阳明声音颤抖,双目中泪水潺潺,“你是不是累了,便困了,若真是困了,就好好睡吧。”

犹记得在其弱冠之年的家宴上,阎阳明第一次见到素月。

她怀抱琵琶弹奏《春江花月夜》。素手抚弦,樱口轻启,只闻那声音,浑身上下便如吃了人参果一般畅快。在看到她的那一眼,阎阳明瞬间惊呆,只觉得她如敦煌的“飞天”,勾魂摄魄……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素月轻启樱口,慢慢地唱着,阎阳明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飘飘欲仙了去。

一曲唱罢,素月便来到春园招藤亭中歇息,趁着准备自己下一首曲目。

在春园找藤亭上则种有一大片紫藤萝。这个时节,正是紫藤萝的花期,一串串硕大的花穗垂挂枝头,灰褐色的枝蔓如龙蛇般蜿蜒盘旋,紫中带蓝,蓝中显紫,深浅渐变间,只觉得这团流花灿若云霞。

而那八角亭阁高六丈余,有楼二层,一楼一底,阁身呈青色,檐角飞扬,有龙头装饰,覆以黄绿两色琉璃瓦,顶巅宝顶为瓷片镶嵌,皂壁丹柱,琉璃金瓦,丽日晴天,光彩眩目。乃是阎正国品茗诵诗之地。

素月身着五彩留仙裙,怀抱紫檀琵琶坐于其内,在慢慢弹弄着,素手拨弦间,慢慢启了朱唇,柔声唱到,“临黄昏不觉又黄昏,不销魂怎的不销魂……”

但唱到这里,却没有下一句,素月停下手中的弹弄,怎么也想不出下一句的词是什么了。

正在此时,但听得一阵悦耳的男声传来,“新啼痕压旧啼痕,断肠人忆断肠人,金春香肌瘦几分,裙带宽三寸。”

素月缓缓转过头去,却见一身着青白色长袍的男子,如同一株白杨立于“招藤亭”前,手中轻摇着一柄折扇,模样俊逸,但面色却有些清癯。

“你是何人?”素月面色微愠,声色稍微有些昂扬。

“吾乃阎正国之子阎阳明,乃是这阎宅少主人,刚听姑娘唱曲,颇为动容,便想切磋一番。”阎阳明说着走到亭中坐下。

素月赶忙起身施礼,“不知公子来此,素月失敬。这段曲词素月记得断断续续,还请公子给予指点。”

“自别后遥山隐隐,更那堪远水粼粼。见杨柳飞绵滚滚,对桃花醉脸熏熏。透内阁香风阵阵,掩重门暮雨纷纷。怕黄昏不觉又黄昏,不销魂怎的不销魂。新啼痕压旧啼痕,断肠人忆断肠人,金春香肌瘦几分,裙带宽三寸……”阎阳明一遍又一遍地教着,素月的曲艺声色总算是愈发熟稔,以至于那一夜,她这首《十二月过尧民歌》乃惊艳四座,成为传奇。

“素月,有我在,你莫怕……”阎阳明抱紧了素月,任凭夜雨将他身子全然打湿却也不肯放开分毫,“为什么,我都竭尽全力了,还是没能见到你最后一面。”

脑子里浮现出阎正国的影子,阎阳明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阎正国,我身上是流着你的血,你是父亲,大逆不道将天诛地灭,但你却一次次将我爱的人置于死地,就因为你是爹,做什么都是对的吗?”

“啊——”阎阳明咆哮着,旋即又兀自笑了起来,“素月,此一番归于尘土,便可将你周身的风尘之气全然洗掉,你一直不都希望自己如出生之时一样,干干净净的吗?”

片刻之后,夜雨小了很多,阎阳明抬头看向阎风,“去定一具棺椁,不能让素月埋入污泥当中。”

阎风点头离去,且言让他们等在此处,他和城西棺材铺的伙计乃是同乡,此人断是他可以信任之人。

阎风离去之后,只剩阎阳明和青薇留在这里。阎阳明将蜀锦披风平铺在地上,把素月放在其上,又从身上扯下一块衣襟,将素月周身的污物擦拭干净。

“干干净净地去吧。”阎阳明说着,脸上慢慢浮出一丝笑意。

“小姐,一路走好。”青薇说着便跪在一旁给素月使劲地磕着头。

阎阳明看了她一眼,冲其摇了摇头,深吸了口气,从腰间取出一个金线荷囊,丢给了青薇,“青薇,不要再回伊香苑了,拿着着钱走吧,记住有多远走多远。”

青薇将那荷囊紧紧握在手中,牙齿将口唇药出血来,她自知若再回伊香苑,鸨儿和龟公定然会将其折磨的痛不欲生。

但阎阳明想到的是——阎正国断不会将其留了活口。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这是他一贯的处事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