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雀看向清水,发觉清水蹙了眉,半晌,她忽而想起什么似的,道,“我记起来了……那凶手逃出房间,虽动作敏捷迅速,我却是看到了一些……身形颇小,似乎……似乎就如一个娃娃般……”

说到这儿,唐雀心中一凛,和诧异的清水对视了一眼。

身形小如娃娃,难不成……涂白?

窗外忽而起了阵风,“呼呼”地从窗子里刮进来,而后只闻一阵清脆鸡鸣,天色将破晓,有微光隐隐透出。

南君然让唐雀和清水到楼下去,又使雀歌去唤青沙谷主,自己则去找了黑风与涂白。等到唐雀两人下楼后不久,黑风涂白到了,南君然也到了,再接着青沙谷主到了,唯有雀歌,不知去了哪儿。

南君然将畏风遇害的事简要复述了一遍,最后道,“朱野谷主与鹿梅谷主遇害后,这次又轮到畏风谷主,此事虽说有疑,却又简单。昨日我冒昧放了一只符蝶进畏风谷主的屋内,原以为能时刻照看着他,不料还是无法挽回,只是这符蝶除却监看之能外,还有一奇能……”说着望向黑风、涂白、青沙,道,“若不嫌冒昧,可否由我来揭晓?”

青沙谷主率先道,“无妨。”

黑风和涂白也接着点了头。

只见南君然伸出了食指,在空中轻点了几下,那只纸蝴蝶翩翩从楼上飞下了,飞到大厅中央,停在南君然肩头。南君然偏头对它道,“昨晚你都见到了谁?”

蝴蝶一听,又飞起来,忽而“嘭”一声,化为一团烟雾,烟雾散了,逐渐显出一个人——畏风。南君然道,“它还有一奇能,便是能幻成所见之人的模样,昨晚上畏风谷主的屋里本只有他一人,后来又来了凶手,除却谷主,剩下那人若使符蝶幻出来,便知晓是谁了。”

唐雀趁着这段话的时间打量了在座几位,只见黑风面色严肃,青沙倒是无甚表情,至于涂白……还未来得及看,蝴蝶忽而又“嘭”一声,化为烟雾,烟雾散了,化为人形,着一身白衣,其面如粉玉,身形娇小——正是涂白的模样。

唐雀看见了涂白的神情,见她的脸色一瞬间白了下来,身子微颤着,紧咬着下唇。

南君然眯眯笑着,勾起了唇角,“涂白谷主,可否有什么解释呢?”

众人的眼光齐刷刷望了过去。涂白沉默了半晌,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最后抬头,看着黑风,眼眶泛了红,“若是……若是我说我知道你想得到那小峡谷,不想让别人跟你抢,才杀了他们的,你会信吗?”

黑风锁起眉头,“涂白……真是你做的?”

涂白含着泪点了头,“是我做的……抱歉,我……唔!”

她的后半句话堵在喉咙里,眼睛死死地瞪着,看着眼前的黑风。唐雀与清水也被震住了,登时呆在原地。

——鲜血一滴滴地滑落在地,涂白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刺进自己胸膛里的长剑、面前严肃冷淡的黑风,以及他手中的剑柄。她颤着唇,“你……”了一声,还未说完,便“咚”一声倒在了地上。

时间静了下来,大厅里安静得仿佛只剩了呼吸声。外界天色终于破晓了,清晨的光线倏地投映进来。唐雀使劲儿平复了心情,拉住清水的手,发觉她的手心也如她的一般凉。

黑风拔出了剑,冷冷看着倒在血泊里的涂白。

只是在唐雀以为这就是结局的时候,更预料不到的事情接踵而至——黑风似要说什么,还未开口,南君然忽而转身,翩翩朝青沙谷主一揖,唇角暖融融的笑意,这一瞬间显得有些凌厉。他道,“谷主,这般玩耍,未免牵强。”

青沙愣了一下,“你……这话是……”

南君然抬起头,往上瞟了一眼,道了声“雀歌”。话音将落,那楼梯间忽而迅速闪过一道黑影,快如闪电,与此同时“铛——”一声,一道剑光划过,而后便见空中有什么断裂了开,飘飘忽忽地落在地上。唐雀仔细一看,发觉竟是一根根的白丝线。

雀歌安然落地后,径直踱到黑风面前,轻轻一推他的胸膛,黑风应声倒地,其神色木然,眼神空洞,竟如傀儡一般。

南君然看向青沙,此时的青沙谷主勾了抹笑容,颇为意外地看着他,“不愧是清枢门下,白云观弟子,几日之内竟能辨出这些把戏。清和,不愧是清和。”

南君然道,“不知谷主可否告知,何以使这些傀儡演出这样一场戏?我等奉观主之命,前来赴宴,今日看来,这不是‘鸿门宴’,却比鸿门宴更复杂些,有何目的,还请谷主告知。”

唐雀的脑子已经陷入混沌状态,与清水一般,看看笑得高深莫测的青沙谷主,看看神色变得严肃的南君然,看看依旧淡然的雀歌,看看倒地的黑风与涂白……等等!那哪里是黑风涂白?不,哪里是人?明明是……一只黑熊与一只白兔。

唐雀摇头,使劲儿摇头,刹那间觉得自己仿若在什么幻象中。

青沙谷主接着道,“黑熊、白兔、野猪、梅花鹿、刺猬,此三者,虽然是场戏,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实在抱歉,各位,我也是受人所托,不得已而为之……”她的声音忽而变得空渺,接着周遭蓦地起了场狂风,铺天盖地而来,吹得人睁不开眼睛,连立都立不住。

唐雀连忙伸手挡住,想拉住清水,却怎么也抓不到她。狂风扑面,吹得脸上、身上、手都是疼的,想睁眼,却睁不开。心里正慌乱时,忽而有双温暖的大手拉过她,将她拉进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中。

唐雀死死贴住对方的胸膛,心里刹那间安稳下来。

不知吹了多久,待风逐渐停息时,唐雀感到那双大手又提着她的衣领,将她带离了宽阔温暖的胸膛,她睁开眼,想看看是谁,却一眼看到清水。清水还保持着抵风的姿势,站在唐雀后头,风停了,她颤颤眼睫毛,睁开了眼。

与唐雀对视上,见到她完好无损,似松了口气,“雀儿,无事……咦?咦?这!”

清水忽而睁大了眼睛,打量着周围,唐雀这时也才注意到自己身处的环境——只见她们身处一个寻常小镇内,有青石铺的地面,一棵接一棵的高树,但这镇子没有一座房屋,尽是树,而树有着直挺挺的树干,那顶部的绿荫竟全是青纱。

一棵棵青纱树,以青沙为叶,团团而成,这座镇子雾蒙蒙的,除了树、青石路,其余一无所有,空旷而寂静。

唐雀看了看周围,只看到清水、前方的南君然,还有后方的雀歌。

不多时,他们几人中央的那棵青纱树忽而垂了一天轻飘飘的青纱带下来,接着有一窈窕的、美丽的青色倩影乘着青纱带下来了,翩翩落到他们面前,行了一礼——是青沙。

南君然回礼,“现在谷主可否告知我们了?”

青沙盈盈笑道,“这儿美吗?这才是青沙谷……真的青沙谷,多冷清……以前这儿多美啊,都是红色的,可是他走了,他给了我一把红豆,就走了……”

说着她低落下来,最后抬起头,面色转为严肃,“各位,事到如今,我也不再隐瞒了。这事还需从月前说起,那时清枢道长忽而来到青沙谷,找到了我,说有一事急需我帮忙。”

“青沙谷昔日便是承了清枢道长的恩德,才得以存活下来,故而我是不得不帮。道长云六月初时要我以‘夏宴’的名义发帖到白云观,还道届时会有四人前来,按道长所述之相貌,着实是四位道友。道长特嘱我拖住你们,使尔不得尽早回白云观,能多拖些时日便多些时日。而后道长离去,叹了句‘天命’。我一时好奇,问道长所做为何,道长只云了句‘命数将尽’。各位,隐瞒了这些,着实是对不住,也请各位体谅,只是道长与我有恩,听得这话,唯恐白云观生什么事端,加之我那把戏已被清和破解,故而今日告知与诸位,请各位速速回观!”

青沙这番话无疑是平地惊雷,莫说是唐雀清水,连南君然都久久不能言语。一向淡然的雀歌也震惊许久,最后先反应过来,向南君然道,“还等什么?速速回观!”

南君然才回了神,迅速取符唤了鹰隼出来,朝青沙谷主匆匆行了一礼,也未开口告别,便跃上鹰背。

唐雀只觉心里慌乱至极,走路都走不好,以往与道长们对话的情景忽而闯入脑海,那时她只觉听不懂,现在看来,他们是否早料到了什么?为什么只让他们四人出来?白云观真的出了什么事吗?命数将尽,究竟是什么?

疑问再多,也不容时间多想,清水急忙抓住唐雀的胳膊,扶她上了鹰背,刚一坐稳,鹰隼展翅而飞。

清晨的天破了晓,却仍是灰蒙蒙一片,世间仿佛是寂静无声的,沉闷闷的。待鹰隼飞离了青沙谷,低头一瞧,竟见谷底丛生了一片红豆树,此时的树只生了荫荫绿叶,没有一颗红豆籽。

飞离了深谷,飞离了大鲜卑山,直往终南山的方向而去。只是这次等待着他们的会是什么呢?道长口中的“命”又是什么呢?

难道一切真的是早已注定?天命难违,天命难违,都道一个天命难违,天命又有多难违?

这次连南君然都慌了神,用最快的速度赶到终南山。进入终南山地界后,只见天空闪着惊雷,“轰隆隆”的,震到人的心坎里,大雨瓢泼而下,凶狠狠的,似要淹没这座巍峨的古山。

几人不管不顾地冲入雷雨中,鹰隼亦直逼白云观的方向而去。只是好不易看到那座小观的时候,唐雀望一眼,脑中却一片眩晕,眼泪也止不住地落下了。

前方乌云重重,雷电交加,大雨滂沱,那座白墙青瓦的小观再也不是简洁明朗的模样,它被吞噬在熊熊大火中。紫红色的火焰,如恶魔一般淹没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