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什么“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句话定是为陶然和绾天打造的。

自那日挑明了关系,绾天的脸上就没少过笑,非但没少,笑的还甚是频繁,以至于父王看着她的眼神又带了丝嫌弃。

绾天看着凉亭子里和陶然对弈的父王,偷偷把身子往母后那边斜了点,问,“母后母后,我就问一句,我真的是您和父王亲生的么?”

母后一巴掌就盖在了她头上,“绾绾,你是瞎说什么呢?自然是亲生的,当初你可是从我肚子里掉出来的,你父王心疼得不得了,捧手里怕碎了,含口里怕化了,宝贝得紧。”

绾天挠挠头,“那为啥父王总是嫌弃我呢?您看,对陶然都比对我亲。”

母后听此言,撂下了正穿梭在绢布上的绣花针,笑得肩膀微颤,“你父王那是欣赏陶然,那时他又想要个儿子,奈何我这肚子不争气,生不出来,是以他现在遇见陶然自然就亲近的紧。”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我且问你,绾绾,你与陶然之间进展如何了?”

绾天一顿,脸烧了起来,“如何?就该办的……都办了呗……”

母后惊奇地挑了挑眉,“竟这么快么?看来我得与你父王商量商量,尽快让你继承王位,方可成亲了。”

绾天别扭地往陶然处看了一眼,陶然似有所察觉,也抬了头,俩人的目光相遇在一起,都不约而同地笑了。

于是后面山猫镇的镇民都忙碌了起来,尤其是宫殿内,为筹划新王即位的事宜,忙碌得不可开交。于是乎准备着忙碌着,冬天也就到了。

冬天于普通凡人来讲可能会是个好季节,美丽神秘,又有雪景可看。但于山猫镇来讲,冬天是个需要处处小心谨慎的季节。为何?自然是因为那恶鹰一族。

恶鹰族居一座高耸入云的青山上头,居处终年笼绕着云雾,加之那座山峭壁奇峰,陡峭难行,又有云雾干扰,因此有人误闯进去便是有去无回。恶鹰一族为尚未完全开化之徒,说是妖吧,分明化不成人形,也没妖形,就是普通的老鹰样,只是个头极大。恶鹰族凶猛有力,这一带可谓独占鳌头,一到冬季,频繁出来觅食,那架势盛大,附近的小妖小精是万万不敢轻易出门的,生怕断送了性命。

而山猫族身为数一数二的妖中大佬,武力本不输恶鹰族,但恶鹰族有翅膀,会飞行,成了一大优势,又因其未完全开化,无道德思想,不会顾忌什么,故只为了生存,与别人斗争时如拼了命,轻易地还真胜不了。山猫族与其开战过几次,结果不是平局便是失败。

是以冬天恶鹰族活动频繁了,周遭妖族基本是避而不出,唯恐被它们盯上。

那日落了场大雪,雪花纷纷扬扬的,寒风呼啸,山野间冰雪弥漫。因绾天登基在即,故这些日子没什么时间与陶然见面,虽国王陛下表明了大雪天不必再送桃子,唯恐遇到危险什么的,陶然算了算,发觉已有十多日不曾见到绾天,就毅然地披了笠帽,挑着桃子出门了。

桃花镇四季如春,气候温和,一出了林子,那风雪狂肆,“呼呼”刮在脸上,着实是与镇里天地般的差别。

陶然唯恐桃子被冻坏了,在筐里垫了几层棉,上头也有盖子护着。虽说天气冷得吓人,他的脸颊手指都被冻得通红,但一想起绾天,想起她惊喜的笑脸,便也觉得值了。陶然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风雪,到了猫儿眼。

猫儿眼被冰封住了,如一块晶莹无暇的水晶,上头覆了一层雪,从峭壁往下直流的水柱也被冰冻,如自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陶然却没有被这艺术品吸引,他方到猫儿眼附近,尚在林子里,还未走出,就见前头惊险的一幕——只见一只巨大的苍鹰盘旋在猫儿眼峭壁上空,时而俯冲,时而展翅,时而击爪,冲着底下一只躲在雪地里瑟瑟发抖的小猞猁发出袭击。

陶然的心立马揪在了一起,那只小猞猁明显是山猫镇的,看身形约摸着还是个娃娃,想是它顽皮出了镇子,才遇到了恶鹰族的。

那只恶鹰体格粗略估摸也得六尺,更何况还有高高展起的长翅?小猞猁只如一只普通猫儿般大,又怎会是它的对手?

看恶鹰势在必得的样子,陶然忽而想起娘亲,印象中最温柔的人,也是亡在了这样的爪下。陶然的怀里一直都揣着一个弹弓,那是娘亲送他的,这样的情况下,他想起弹弓,于是毫不犹豫地拿了出来,从地上拣了一块尖利的石子,对准那凶猛的恶鹰,狠狠地击射了出去。

那恶鹰显然是没料到有人偷袭,加之陶然射得又准,力道也颇大,故而它躲避不及,被狠狠射中了眼睛。登时只闻一阵刺耳的尖啸,那恶鹰在空中扑腾起来。陶然瞅准时机,又连投了几发,颗颗中在恶鹰身上,尤其是眼睛处,连中四发,每一击都是用了狠力的。

趁恶鹰在空中扑腾,他忙冲上前,一把抱起小猞猁。这恶鹰也是狡猾,用膀子护住了另一只眼,故还留得视力,看见陶然从林子里出来后,它变调整好了状态,猛得冲陶然而来。

陶然始料不及,慌忙在峭壁上寻入山猫镇的结界,脑袋里乱糟糟的,冷汗也渗了几滴,但那结界愣是不出现。恶鹰的尖喙如两柄尖利的刀子,眼看就要袭来,情急下陶然伸出左臂一挡,那两柄刀子便刺入胳膊中,血淌了出来,胳膊疼得尖锐。

陶然忍着痛,右手终于摸到了结界,便将小猞猁往内扔了进去。恼羞成怒的恶鹰见了血,眼珠子也红起来,尖利的爪子也直直伸向陶然,陶然拼尽全力一躲,滚在了雪地上,右胸膛被狠狠一蹭,剐了血痕出来。

血渗入雪地,气力也随着流失,陶然只觉冷,浑身上下都冷得发颤,雪花蒙住他的眼睛,世界是混朦的。混朦着晕倒之前,除了那展翅的恶鹰,他仿佛还看见另一道影子。

这个茫茫大雪的冬天,陶然受了重创,几欲废了一条手臂。在他昏迷躺在床上疗伤的这段时间,大雪从未止休过。听闻就是在这样肃冷的天气里,山猫族大王女冲冠一怒,在临登基之际,率三十万兵士勇闯恶鹰山,击杀恶鹰族,整整恶战了三天三夜,最后却不幸战亡。

三十万兵士无一幸免,骁勇善战的恶鹰族却被挑起了怒火,组织了数十万大军直击山猫镇。乌压压一片的鹰,盖覆镇子上空,仿佛是末日将至,山猫族王无暇顾及丧女之痛,亲率大将兵士临战。

陶然亦来不及为绾天颓丧难过,也来不及做些什么,就被卷入了这场战争中。

“最后也不知是不是这争战的规模过大,扰了百里之地,使得周遭生灵涂炭,雀歌大人就于那日出现了,其功法之高,着实不是吾侪所能比的。本来山猫镇已处弱势,眼看就要战败,雀歌大人忽而出现,只率五万兵士,却将恶鹰一族击退,后反击恶鹰山,几欲使其灭族,那恶鹰族王求和,雀歌大人便与他们达下协令,此后他们便再也没有出现在终南山。”

陶然轻描淡写地讲了这些话,讲了“绾天”,仿佛自己只是置身事外的人。

外界阳光还很好,静谧非常,桃花灼灼。唐雀颤两下睫毛,也沉默了。

陶然饮了口茶,继续道,“后来我是想着离开的,想着去别处吧,但陛下道,‘她就在这儿,你能去哪儿呢?’,我思来想去,便留下了,还是继续往山猫镇送着桃子。应和以前一样吧……寻思着哪天到了宫里,她就忽然蹦出来了,还和以前一样……”

“那日我正午歇,忽而听闻一阵拍门声,推了门一瞧,却见她站在门外,还是笑着,与以往没什么不同。后来我才知晓那不是她。在与恶鹰族争战时,她死在那里,魂魄未散之际,被一只尚有灵性的石头窥见了记忆,后来那石头修炼成了妖,却有了她的记忆,便以为自己是‘绾天’。这些皆是陛下告知与我的。那石妖初成,顽固不化,是以认定自己是绾天,又因记忆混乱,每隔几日便重来桃花镇一趟,当做自己是‘绾天’,说逃了课过来的。”

唐雀听得一阵唏嘘。若绾天现今还存于世,她俩有幸遇见,指不定是能结为好友的,但她遇到的却只是一只小石妖,复制了绾天。不过听了陶然口中的绾天,再想想跟这石妖接触的时候,不知为何,唐雀心里有些异样。

哪里异样呢?大约觉得石妖并非完全是他口中的“顽固不化”吧。

后面唐雀与陶然告别,回到了白云观。到观门的时候太阳已落山了,天边余留一抹火烧云,与暗蓝的天幕交接,期间闪着几颗星子。院子里的灯笼都点亮了,深山里传来几阵兽啸,余暑藏在晚风里掠过,平白添了层落寞。

回了朱雀院,见到雀歌时,唐雀才恍然想起来那曾救了山猫镇的“雀歌大人”,登时心里又疑惑又好奇,忍不住问它,“我今日听陶然讲了许多,讲到那次与恶鹰族的大战,是你平息了的。雀雀,你究竟是有多厉害?怎么现在又愿意待在白云观呢?”

雀歌自然没有回答她。于是唐雀又盯着它发了会儿呆,最后困意袭来,趴在铺子上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