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意,杀意。”

话毕,唐雀心中一凛,看他又不像开玩笑,就低头看了看雀歌。雀歌并未有所反应,仍蜷缩在鹰背上睡眠。

这样一来唐雀对雀歌抱了前所未有的好奇心,本来只以为它是一只活得时间颇久快成精了的小猫,但在白云观时却能使周围一带的山猫臣服,在乌墩惹了一群猫,却是对他抱有杀意的。那么,它究竟有怎样的身份,身上又有些什么迷呢?

只是它不会说话,即使会了,它不说,她也不会强问。万事都图一个“缘分”,她还是愿相信天道。

天气好,行程自然无阻,加之老鹰飞行速度颇快,翌日午时,从云层中往下,已能看到起起伏伏一片连绵的终南山。大雪覆盖了整片山谷,在空中看,犹如一条条巨长白龙在云雾间沉浮。老鹰盘旋在天上,飞了约摸一刻钟,忽而急转直下,往其中一座山头飞去,近了半山腰时,规格齐整的白云观便现出在眼前了。

这次江南之行用的时间近了一月,回到白云观后,唐雀只觉异常亲切,仿佛离家了许久,这时才切身的知道了自己早已将白云观当做了一个家,一个归宿。青龙院朱雀院的师兄师姐们早早等在了观门,待南君然和唐雀从鹰背上下来,纷纷都围了上去,嘘寒问暖的,尤其清烟清雨,一人搂了唐雀半边身子,各送了个“么么哒”,害得唐雀有点儿不好意思。清玉自然也很开心,一会儿一个“清瓶”,一会儿一个“君然哥哥”,头上的小鬏鬏随着跳跃,很是欢快。

最后南君然道要去七星塔将这次江南之行所遇之事禀告给清德道长,唐雀又有些疲乏,急需睡眠,众人才渐渐散了。打了个哈欠欲回朱雀院时,唐雀方想起给清玉捎了蟹壳黄,就唤住了他,拿了两兜过去,另加一包麦芽糖,清玉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地闪,糕点未进嘴里,眸中已尽是甜意了,最后道了谢,含了块儿麦芽糖,喜滋滋地进了青龙院。

回到东厢后,唐雀实在困极,从柜子里拿出被褥,铺好床铺,鞋随意一褪,外袍随意一解,钻进被窝里,满意地伸了个懒腰,睡下了。雀歌自然也进了东厢,一跃上床,在床尾的角落踩了踩,卧了下来,因天气肃冷,暖了半天还未暖热身下的褥子,于是蹭啊蹭的,很是“无意”地蹭进了唐雀的被窝里。

这次江南之行南君然尽数禀告给了清德道长,还包括了苏合与祁越何的事,清德道长听罢,捋捋胡须,沉吟了片刻。“也罢,既然不得见,想是缘分还未到。只是颇为惋惜,未尝再见其一面,想必观主也是极为遗憾的。”

南君然道,“昨日从乌墩返行,清瓶似见到一骑驴方士,只是不甚确定,故而她未细说,依弟子来看,这便是结缘了罢?今后许会遇见他。”

“结缘了?许是结缘了罢……”

就“方士天涯”讨论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最后无果,清德道长便与南君然一齐论了会儿道。香炉里燃了沉香,小泥炉上还温了壶茶,有茶有道,这个下午便也很快的过去了。

时光又匆匆过了几日,这几日依旧平淡和谐,偶尔起场风,偶尔落场雪,练功台的白梅开了串串繁花,清香怡人,风雪中尤为孤傲美丽。自腊八到大年三十,再到初一,旧的一年过去了,又迎来了新的一年。

大中七年,正月十五,上元节。

今年的元宵节与往常一般热闹非凡,太乙县早早便开始布置灯会,做了灯轮、灯树、灯柱,连县里的大树小枝上都挂了或大或小的灯笼。灯笼花式百出,有“阖家团圆”、“吉祥如意”、“花开富贵”,这些均是图吉利,安了好名字,其实就是盏普通的圆灯笼方灯笼上面儿描了些吉祥的图案,另有精致些的,四角宫灯、六角宫灯、八角宫灯,垂了红穗穗,描的图案也就精彩许多,除却意义吉祥的,另有“美人拈花”、“春游”、“家宴”、“探春”等,规格高的有走马灯,也是历来最吸引人的,最受娃娃们欢迎的自然就是“兔子灯”“莲花灯”“蝈蝈”一类的物形灯了。

上元节精彩的就是晚上,花千树、星如雨,便是真真正正的实景。故而这日清早开始,除入关打坐的清枢道长、清海道长及清水外,其余众人齐聚一堂,饮茶聊天。午后去了太乙县买元宵,唐雀有幸看了传统手艺“滚”元宵,见那馅在江米粉里滚来滚去的,又欢喜又新奇,就买了不少馅料的,有黑芝麻馅、花生馅、枣泥馅、豆沙馅,个个都觉得美味诱人。

晚饭自然是煮元宵,手工做出的元宵就是好吃,饶甜食吃多了发腻,唐雀也吃了不少。晚饭后天已然泛黑了,清云道长道众弟子皆可下山游乐,与民同庆,故而众人喜气融融地结伴下了山,纷纷往太乙县赶去了。

以往唐雀都是由清水陪着的,但自十三岁到今年十七,她却是入了境,一直都未出观,故而在今年这第四个没有清水的年头,唐雀和前年一样,跟着南君然和清玉一块儿活动。三人使了瞬移符到了山脚,还未近太乙县,远远就瞧见夜幕中星河般明亮的绵延灯火,到了县口,里面儿热闹嘈杂的氛围已经溢出来了。踏脚进去,仿若进了星河里的世界,满目都是火树银花,直冲九霄。

唐雀跟着南君然和清玉一条街一条街地逛,还买了不少小吃和小玩意儿,着实开心。不一会儿,途径了一个卖孔明灯的摊子前,南君然停住了,回头问道,“清玉,清瓶,要不要买上几盏,我们也去北头放放灯?”

孔明灯可用来祈福,故而买的人不少,放的人更多,北头有片空地,横斜了一条小河,此时那河面尚未破冰,不少人就来此放孔明灯。少男少女尤多,老人小孩不少,中年人相对就少了许多。那漫天都是星星点点的孔明灯,似要点亮整片夜幕,映得底下的冰河跟着闪亮起来,站在灯火下,一瞬间仿佛觉得自己来到了仙境。

唐雀和清玉一人捧了个孔明灯,南君然也拎了一个,到了北头后,用了火折子燃了灯,跟着人群一齐放了出去。周遭的少女都闭着眼许愿,许完了方将灯放出去,唐雀本也想着许个愿,但想了许久,却不知心里究竟想要个什么愿望,手中的灯却已飘飘忽忽地走了,渐渐和空中的灯盏交融在一起,不见了影子。

直闹到月上中天,行人渐渐散去,三人才回了白云观。十五的月亮皎洁,不用灯都能将院子照得通明,洗漱完歇下时,唐雀做到窗前观了会儿月亮,不知为何就突然想起一条通天的云阶来。若是真有一条云阶能够通到天上,通到月亮里,抑或通到一个未知的世界中,那么现在这个世界是不是可以被否定呢?

以前只知道庄周梦蝶,却从未想过自己是不是庄周。

翌日天晴,太阳光布满了山谷,渐渐移到白云观,透过窗户,洒进了屋里。唐雀是被雀歌叫醒的,本来还迷迷糊糊做着梦,忽而听到一阵“彭彭”敲门声,勉强着睁开了眼,正好看到雀歌居高临下地坐在她枕边,高高举起一只爪——若不是她睁眼及时,怕是那一爪子就下来了。唐雀一个激灵,弹起来捏住了那只爪子,“呔!你想叫醒我我没意见,但能不能解释为什么这指甲伸那么长?是不是要挠……”

“挠死我”还未出口,又一阵敲门声,清烟的声音在外响了起来,“清瓶?还未起么?今日清枢道长出关,道要你去七星塔一趟。”

唐雀连忙松手,“欸——起了起了,正收拾呢。”雀歌顺势就跳下了床,昂着头摇着尾巴走了。

观主清枢先前打坐入了境,近一个月没有消息,今日一出关,没有唤四长老,也未叫清和,直接叫了清瓶。这导致唐雀有点点小紧张,不知道是不是将要发生什么,还是有啥任务,满怀心事地拾掇好,前往七星塔去了。

清枢居六层“开阳”,唐雀沿着木梯,进了开阳大殿。开阳殿呈“十”字分布,除却“十”字中央一处空殿,摆了座铜丹炉外,其余无一物。整座殿东南西北四条走廊,走廊尽头是房屋,两旁也是一排排鳞次栉比的房屋。

清枢道长居在最北方的走廊尽头,唐雀敲门进去后,只闻一阵幽幽的沉香味。对着门的是扇六折屏风,檀木为架,软烟罗为面,雨过天青色,绣了太极八卦图、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神,屏风两侧各摆了个青铜博山炉。绕进去后只见一张红榉木罗汉床,两侧摆了漆雕灯架,后头墙壁挂了张巨大的画像,东侧有博古架、几案类,西侧则是柜橱类。

清枢道长正盘坐在罗汉床上,鹤发童颜,一杆拂尘斜躺在右臂弯里。唐雀行了礼,清枢便示意她坐到旁边。

待唐雀盘坐上罗汉床后,清枢道长道,“清瓶,你可知我唤你来是所谓何事?”

唐雀摇摇头,“不知,请道长点明。”

“我存活于世,粗略算来已几百年尚有余,故而能窥得几点天机。第一眼见你,我便知你非常人,乃魂魄所重生,原先那‘唐雀’早已离世,而你,你是‘另外的’。只是天机不可测,我推算不出你的来历。”

唐雀目瞪口呆。不想清枢道长道行竟高至如此,能推算出她只是附在如今这具身体里的一抹灵魂。唐雀眨眨眼,平复了下心情,回道,“正是。回道长,虽说难以解释,但弟子的确是附身在如今这具身体上的灵魂,弟子来自千百年后,如今这些,于曾经的弟子而言,都是‘历史’。”

清枢道长甩了甩拂尘,叹了声“奇哉”,最后道,“怕是天意如此,我等也难以更改……罢,清瓶,此次江南之行,听闻你于最后一日窥得一骑驴方士,可是真?”

“是。”

清枢道长方点点头,“想是你与天涯大师有些缘分的。清瓶,今后你切莫违背初心,谨记于此,方能化劫。”而后示意她可以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