蓍草化为一小撮灰烬,蒙在地被的雪白梨花小瓣上,清风一拂,它便随着散了开去。

唐雀先是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愣了愣,随后才反应过来——她是找到了啊!鬼魄就在竹屋里啊!一颗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唐雀又欢喜又惶恐,喜得是自己总算寻到了鬼魄,恐得是害怕这是幻觉,一低头,看见领路的黑猫蹲坐在地上,萤火绿眸冷冷地瞅着高枝上的竹屋。

感受到唐雀的目光,黑猫回望了过去,随后瞅瞅竹屋,瞅瞅梨树,再瞅瞅唐雀,意思是“你想怎么上去?”,唐雀冷哼了一声,唇角勾起三十度邪魅狂狷的一笑,俯身拍了拍猫头,“小家伙,可别小看我,姐姐会爬树的时候你还不知道躲在那儿吃奶呢。”说罢威风堂堂地起了身,感受到凛风撩起不羁的发丝,帅气地一甩头,衣摆被吹起优雅的弧度,气场震落满树繁花,随风激舞。

黑猫很明显觉得唐雀的表情有些辣眼睛,于是在她臭屁地走向梨树时默默伸出了右腿,唐雀果然被横插过来的猫腿搞了个措不及防,急忙收脚,于是俩脚绊在一起发丝扬起优美的弧度身姿一百八十度大回旋“pia”在地上。黑猫默默收回了腿,唐雀感受到浑身一片疼痛,于是默默问候了老天爷一遍。

挂着竹屋的梨树目测得有二十几米高,枝干粗壮,树枝遒劲,竹屋挂在约摸十五米的高处,要想爬上树再移到里面着实不是件易事,更何况唐雀身上有摔伤,稍动一动便是火辣辣的疼。虽说珊瑚串里有符纸,但毕竟身在善行观,做什么事都得谨慎小心,切不可招摇,以免惹了他人过来,所以符纸还是尽量不使的好。

唐雀干脆坐在地上歇了一会儿,揉了揉腿与胳膊,缓解下疼痛,又站起来走了两步热身,最后到了梨树下,双臂环着树干,慢慢往上移。所幸树干杂生的枝条甚多,可踩上去缓一缓,用了十几分钟,最后终于离竹屋近了。

唐雀腾出一只手抹了抹额头渗出的汗珠子,心里有点儿欣喜,想着鬼魄就近在眼前了,力气忽而就充足了,于是打算一鼓作气,爬上大枝条,移进小木屋,取得鬼魄回。不料又往上爬了两步时,忽而一道冲力从后方袭来,气势之强,直接扫起了前方纷纷扬扬一片花瓣。唐雀心中一惊,行动快反应几秒钟,从袖袋里抽出一张“平安符”,往空中一扔,符纸“彭”得变大,与此同时唐雀松手从树上滑落下来,落进符纸里平安着地。

这不过短短三秒钟的时间,唐雀方落地,那道冲力就袭上她方才所攀之处,登时那处就被劈开一道三尺长疤,树皮落地,化为灰烬。看到这儿唐雀倒吸一口凉气,觉得方才自己要是反应慢了半拍,现在指不定就和那树皮一个下场了。

黑猫从那头跑到唐雀这边来,看她无事,似松了口气,继而转身往后方看去,眼神变得警戒起来。唐雀顺着它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一人正缓缓向她走来——一道清瘦修长的身影,看着似男子,着宽大的垂地黑袍,遮住手脚,头上顶了一顶斗笠,周沿围了圈黑纱,垂至胸口,将将把里面人的面容盖住。来者神秘且不善,行走虽缓却压迫感十足,无脚步声响,以唐雀低浅的道行都能觉出对方的深不可测。

只是越看这人怎么越眼熟?——忽而想起来了,不就是七星塔事件那晚她看到的站在玄武院正房屋脊上的那道人影么?当时她还以为看错了,现在看来,非但没有看错,还严重估计错误。

她以为自己隐藏的够好了,不料还是被发现,况且看眼前这人不像想给她留活路的样子。唐雀心下一阵紧张,心脏急速跳动起来,这时脑子突然一阵清明,想起南君然送的银铃来,于是唐雀屏息,小心翼翼,不动声色地把银铃从珊瑚串中取了出来。

对面的神秘人有所察觉,广袖轻轻一挥,唐雀的手顿时被什么击中,一阵尖锐的疼痛袭来,手里的银铃掉在地上,生生碎成了几瓣。唐雀这下连大气也不敢出了,对方的道行已超出她的预期,看这形势,怕是南君然也不一定敌得过的,这下可真是在劫难逃了。

神秘人愈来愈近了,广袖又一伸,一团戾气迎面扑来。唐雀紧紧闭上眼,刹那间脑子里闪过许许多多的镜头,有前世,有今生,有白云观,有清水,有秽,有清玉,更多的是南君然。

等了良久,却没有预想中的疼痛。唐雀后背已被冷汗沁湿,斗胆睁开了双目,竟看见那只领路的黑猫挡在了她面前,戾气扑来,尽数扑到它身上,登时黑猫便被掀起两米多高的高度,最后“啪”得落在地上。唐雀看得心惊肉跳,忙上前把它抱起来,黑猫受了重伤,无力抬头,眼睛一闭一合,唐雀心疼至极,将它抱进怀里。

神秘人又一挥广袖,又袭来一团戾气,唐雀死死闭住眼睛。这时,耳边突然响起“铛——”得一声,硬生生将戾气挡了回去。唐雀睁开眼,看到一袭象牙白长衫,立在纷纷扬扬的落花中,手执长剑,面容肃穆。

是南君然——不知为何,唐雀心里放松下来,眼眶热热的,眼泪几乎控制不住地落下。她使劲儿忍住了。

南君然把唐雀护在身后,面容极其严肃,修眉紧蹙在一起。他道,“不知高人是何方神圣?我这小徒儿无心冒犯,何置她于死地?”

对方还是不言语,但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把长剑来,以闪电般的速度移到南君然身旁。南君然许是没料到对方如此厉害,不免惊了一惊,忙举剑,两方的剑“乒”得相撞一起,剑气震得方圆十里杂花纷飞。唐雀被剑气往后狠狠一震,身子甩在后方一株树干上,登时后背一阵闷痛,怀里的黑猫被甩落在地。落地后黑猫突然站了起来,不知是不是感到危险,它咬住唐雀的衣角,踉踉跄跄地要拉她离开林子。唐雀看看南君然,不肯走。

南君然与神秘人斗得难分难解,俩人一会儿飞身上树,一会儿落地,扫起一大片杂花,剑气相撞,压力一波一波地扩散,似狂风怒号。唐雀看得心揪在一起,唯恐南君然一个不小心被伤到。

又斗了一会儿,那神秘人忽而收了剑,似乎不耐与南君然玩耍了,直接飞身上前,快如闪电,南君然显然是预料不及,动作没反应过来,于是那神秘人一掌拍在他胸口。南君然从高处落了下来,单膝跪地,支撑住身子,蓦地就闷出一口血来。

唐雀心被狠狠一刺,忙扑上前扶住他,“师兄!”

南君然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又开口道,“清瓶,这道人法力高深,非我能敌,你且快离开此处,我上前去拖住他。”

唐雀不说话,只一个劲儿地摇头。神秘人当然不耐看他们师徒情深,又重新抽出长剑来,欲除之后快。

这时,忽而一道小小童音穿透重重花树而来,空灵缥缈,似仙界之音。

“清渊——”“清渊——”

童音如醒世警铃,被唤作“清渊”的神秘人明显僵硬了一下,随后忽而从右袖甩出一张符纸,直逼那悬挂梨树的小竹屋而去,登时小竹屋便“腾腾”燃起烈火,“噼里啪啦”响作一团。与此同时有颗火红光亮的圆珠子从内飞了出来,往神秘人的方向而来。火珠子亮似火焰,周遭一团蓝火自燃,南君然看见后,道,“不好!那是鬼魄,他要带着鬼魄走。”

林中空灵缥缈的童音越来越近,鬼魄也越来越近,终于,就差一厘米的距离了。神秘人伸出手来,干燥枯瘦的一只手,向鬼魄抓去,最终将鬼魄抓进手中,他便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那道童声的主人终于到了——唐雀看到一个道袍圆髻的八岁女娃,手执拂尘,临风而立,其面如雪雕玉琢,虽童稚,眉宇间却超然不似俗人,尤其是那头白发,如霜一般。

唐雀正疑惑眼前这女娃娃是谁时,南君然却恭敬行了一礼,“观主。”

——原来竟是观主清枢!

唐雀吸了口凉气,讶异非常,又重新把清枢打量了一遍——淡然超人,气势不俗,这点着实不像八岁女娃。

清枢道,“免礼。且先随我回观罢。”

待唐雀带着一身伤痕回到白云观时,把清水心疼得不得了,一边给她上药一边埋怨她“不小心”,唐雀听得心里又暖又想笑,最后真的没忍住笑了出来,于是被清水在伤最重的地方狠狠按了一下。所以唐雀后面老实很多,配合清水的话做出了许多生动表情。

南君然这次也受了小伤,着实令众弟子讶异,但最讶异的还是“观主出观”这件事,于是看望完南君然和唐雀,众人纷纷齐聚到正殿。清枢虽看着只有八岁,但观里着实没人敢不恭敬的。她道,“我闭观多年,前几日忽而心慌,掐指一算,竟是与‘鬼魄’有关。至于那取鬼魄之人,且先不道。”

清栩提出疑问,“观主,只是不知那人是如何夺取鬼魄的?”

“说来倒也简单,大家看这里,”清枢伸出了右掌,一展开,里面赫然躺着一只灰褐色大甲虫。大甲虫是具空壳,裂开两半。清枢接着道,“便是用这只虫子。先以白虫为障目,实则放此虫入‘摇光’,吞下鬼魄,带出后将其杀害,再取出鬼魄。至于那人,也早混入观来——便是化为善行观七长老其中一弟子,随着入了来。”

经她一解释,这几日的谜团都解开了,大家点头的同时不免有些后怕。原来阴谋早就进行,他们却浑然不察。

就是不知是何歹人,非要夺鬼魄,他目的又所为何呢?

从正殿出来后,唐雀本欲随着清水回朱雀院,不料走在后方的南君然把她唤住了,“清瓶,我有一事要告知与你,你且随我过来。”

唐雀下意识地以为是他要抽查功课。实不相瞒,因近几日事情多,加上偷懒心较重,唐雀已忘了“每日抄写一篇《道德经》”的任务,这时南君然突然这么一句,她的小心脏开始“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