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时,燕啼莺啭,柳丝娇娇,万花芳菲。终南山染了层层青绿,间有春溪“汩汩”而淌,远看山头与青天交融,云澹澹似轻雾,花灼灼似衣被。

棉袍逐渐换了薄衫,白云观里灌木染上新花,高树堆了新绿。朱雀院里的梧桐也生机勃勃,一场春雨后,树底下开了一丛三叶草,叶儿圆圆,看着极为喜人。

这日唐雀正蹲在树下找四叶草,手在三叶草堆里滑来滑去。一旁的秽见了,好奇地低下身子,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忽而一个扑身,两只前爪握住了唐雀的手,张嘴便轻咬了一口。唐雀被这萌物一逗,无心找四叶草了,就摘了片叶子逗它玩儿,逗得秽在草丛里滚了好几个圈。

正玩得开心时,清水从外面回来了,一跨进院子,瞧见唐雀,便道,“雀儿,方才我去正殿,碰见清云道长,道长说这月十号要开观,让我俩带着香龛去山下燃香呢。”

白云观自去年冬日十二月初旬后就闭观至今,想是阳春三月万物生姿,世间一派新生之气,自是不少人要祈福祷告,故白云观也应接待善客了。于是唐雀忙回了东厢,简单收拾了一番,和清水去正殿领了香龛,放进清玉送的珊瑚珠里,方结伴着下山了。

下山的路暖风融融,有蝴蝶儿翩翩起舞,蜜蜂儿寻花采蜜,小路旁更是草绿花娇,那边儿一丛灰灰菜,那边儿一丛狗尾草,这边又是丛扁竹花。拐了一个角后,左边林子忽而现出三株桃红——“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正是娇小美艳的桃花。唐雀看到后,扯着清水跑到桃树下,拉下一截低枝来,那繁盛的花儿就顺势飘落了几瓣。

唐雀风骚地冲清水眨眨眼,“怎样?水,是不是很美?有没有一种静雅忧郁的美少女站在桃树下的美感?心动了木有?”

话毕清水就忍不住揉了揉俩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眼看唐雀一脸自恋,还正准备娇柔做作地来个“手挪桃蕊打肩头”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想上前踹她的小屁股两脚。不料脚还没伸出来,那桃树之上,繁花之间忽而探出一个头来,笑着道,“嗯,很美,像个少女。”

吓得唐麻雀一个趔趄以半劈叉的姿势坐在了地上。

细一看,那探出的脸更胜桃花几分,尤其一对春水眸,盈盈笑着,本就好看的笑唇就愈发迷人了——没错,是尊敬的清和大师兄南君然先生。

唐雀抬头一瞧,见头上是前不久升为师傅的南君然,登时脸一扭曲,就要摆脸色,哪知那桃树之上,繁花之间,南君然脸边跟着探出了另一张脸——圆圆粉润的包子脸,俩乌黑圆亮的大眼睛,正是清玉。唐雀立马眯起眼,将表情硬生生扭成了个笑容,“早啊!清玉师兄。”然后再扭回来,“早,清和师兄。”

南君然被她这明显冰火两重天的态度逗笑了,于是心情颇好地道,“嗯……不想今日与清玉一齐出观偷闲,恰巧遇见小清瓶与清水师妹下山。清瓶,我且问,上回布置给你的任务可完成了?”

唐雀终于回想起了,那一天被南君然“《南华真经》‘人间世’篇抄写十遍”所支配的恐惧,鸟脸不禁一变。桃花脸摸摸下巴,眼眯在了一起,“看清瓶这般反应,定是已抄写完了罢,真是没有令为师失望。那好,今日我便再下一个任务,就把‘德充符’篇抄写十遍吧!”

你娘亲哦!唐雀欲哭无泪,想讨价还价,不料南君然又一个仿佛两分威胁三分冷的目光瞥来。于是唐雀不争气地改口道,“好的师兄,是的师兄。”说完在心里抽了自己两巴掌。

清玉和南君然着实是见今日天气悠然,心生惬意,便结伴来这桃树上偷情……呸!偷闲的。逗逗麻雀,心情大好,南君然翻身从树上下了来,大手一伸,将唐雀从地上拎起来,“清瓶见到为师不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

呔!你这泼猴!快放开劳资!——唐雀乖乖地站起来,拍了拍衣服,道,“呵呵,应该的。”

清玉也随之下来了,盯了唐雀一会儿,突然拍了拍额头,从脖间的银锁里取出一只约摸两寸多长的细颈小赤瓶出来,递过去给她,“诺,清瓶,这是用梅雪炼的凝神丹,前不久方炼成,说好的给你一瓶,快拿去吧。”

唐雀见这小赤瓶小巧可爱,心生喜欢,就伸手接了过来,“谢清玉师兄。”顺便不经意地摸了摸清玉白嫩柔软的小手。

被冷落在一旁的清水终于忍不住,瞪了瞪眼睛,双手叉腰,颇有压力地看向唐雀。唐雀方想起下山的目的,于是忙跑到清水大小姐旁边,和清玉南君然道了别,急忙赶往山下去了。

到了山脚的六角亭后,从珊瑚珠里取出乌木香龛,摆到亭子正中,往里放上一只三足金猊香炉。因三月十日开关,故燃五支长香,待香烟袅袅而升时,唐雀便和清水上山回观了。

不知不觉,又几日过去,到了开观的日子。这日一早便有善客重重而来,开观不到一个时辰就人满了,故天坛的三支长香便愈发袅袅,浓密白烟笔直如线,直上清霄。

唐雀和清水以及清烟清雨四人准备了清口消渴的薄荷茶,又把提前下山买的简单糕点,如绿豆糯米糕、红枣米糕、芝麻糕、花生酥等摆上,予众人垫饥用。因来观的小童不少,故而糕点很受欢迎,一个个的娃娃不时来拿一两块儿,半个时辰不到就没了。薄荷茶颇受老人和女子的偏爱,故而泡了不少壶。

因善客大多心诚,故关内喧哗声甚少,等到了巳时二刻左右,唐雀正待在正殿,却忽而听院里前方传来一阵嘈杂,隐隐约约还有清空道长的声音,似在与谁交谈。唐雀走了出去,本只是好奇出来看看,不料一看就堵了心来了气——只见院中,正与清空道长行礼,一身道袍头戴黄冠装模作样的不是褚门人又是哪个?

褚猪头又来了白云观拜访,依旧带着那俩结逍遥巾的弟子,还有一箱经书,说什么善行观观主特意遣他这个七长老来拜访,顺便赠一箱经书,使两观友结道义。

唐雀本觉得,经过上回那事,褚门人应会收敛点,不再敢妄作坏事,最起码见面会有点尴尬之类。不料那褚猪头看见她,依旧笑嘻嘻地打了个招呼,唤了声“小道友”。

唐雀心里恨不能上去踹他两脚,无奈只能忍住,就转身跑回朱雀院,欲要给清水提个醒。清水正在朱雀院里抱着秽玩耍,唐雀跑进来后,她先一抬头,忽而猛地站起来,怒目圆睁,直直看向唐雀的方向。

唐雀狐疑,回头一看,不料正看见褚门人跟在她身后三尺处,不紧不慢地走着,甚是悠哉。唐雀登时就火了,上前一把拦住他,“朱雀院禁止外人进入!请道友出去!莫给我们难堪!”

褚门人一把推开唐雀,径直往前行,直走到清水面前,“呦!傅云,这好几月不见,可有没有想我呀?我可是日思夜想,天天都念着你呢。”说罢上前欲拉住清水的手。

清水气得浑身发抖,眼眶也忍不住红了,见他伸手,猛地一后退,跑到唐雀旁边。褚门人挑眉笑了笑,形容猥琐至极,转身就往唐雀这边走来。走了两步,一道小小黑影忽而蹿到他面前,“呲”了几声,面露凶相,尖牙利齿。褚门人没有防备,受了点惊吓,细一看,是一只奇异的小黑兽,就摸了摸下巴,“呦呵,本以为你们白云观正气浩然,不想竟养了这么个邪东西,应是邪兽‘秽’吧?啧啧,有意思。”

秽怒目看着他,呲着牙,似乎不许他靠近清水唐雀,褚门人却轻蔑一笑,就要一脚踢开它。唐雀正担心,要上前阻止,却忽而从前方袭来一阵狂风,形式之猛烈,直接吹得她往后退了好几步,眼都睁不开。清水也退了好几步,见唐雀要倒,忙伸手抵住她。

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异象镇住了,待缓神,勉强睁眼一看,只见院中乌气弥漫,飞沙走石,梧桐树似乎都要被吹倒,枝叶狂乱地作响。而唐雀前方,秽竟由一只小小萌兽变成一只七尺猛兽,红目利齿,毛发坚硬,雄武有力,周身团绕一层乌气。

这变化把三人都震在原地,尤其是褚门人,站在秽跟前,对着那露出的两对尖齿,呆若木鸡,双腿似都在微微发抖。秽怒目看着褚门人,前爪忽而一抬一放,登时地面一阵抖动,它抬头仰天,似要发出一阵长啸。

正在此时,一张黄符忽而透过重重乌气极速而来,“啪”地贴在秽身上,只不过一瞬间,秽就化为小兽,收了红目尖牙,院里的乌气倏地散尽。褚门人似乎还未缓神,腿还在抖着,直到确定秽变回一只小兽后,方抹了把额头,看着它的目光就带了凶狠。

唐雀仍心有余悸,因担心,回头看看清水,见清水一张小脸煞白,约摸着是被吓到了,就三步上前,先把秽抱进怀里,又握住清水的手。

唐雀在跟南君然去七星塔捉秽的时候见过更可怕的乌气,故而虽然害怕,还能保持着理智,略微一思索,就知道黄符是谁贴得了。果真,不一会儿南君然就匆匆从外赶进了朱雀院,见无一人伤亡,轻轻舒了口气。

“清瓶,你且先退下。”他先吩咐了这句,示意唐雀戴着秽和清水退下,由他来安抚善行观七长老。闻言唐雀忙拉着清水往前走,进了东厢关了门。

褚门人没有了刚才那嚣张的气焰,只是现在终于回了神,为了不失身份,挽回面子,伸袖抹了抹额头的汗,严肃道,“想我一界七长老,本来贵观拜访,不料竟遇此邪兽!这兽若伤了我还没什么,若是伤了善客,可怎生是好?你们可得要给个解释!”

南君然道,“惊扰了七长老是吾观之失,故请七长老移驾白虎院一歇,饮些茶水,定定心神,此事我定会妥当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