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门人领着俩约摸十五六,结逍遥巾的男弟子大摇大摆地进来了,一见唐雀,便上前有模有样地行了一揖,道,“这位小道友可还记得我?我乃善行观七长老褚门人,半月前曾在西市遇到的,道友可还记得罢?”

唐雀本想傲娇地“哼”一声不予理会,但一看周围善客投过来的好奇眼神,便强忍了厌恶,不情不愿地回了礼,“自然是记得的。只是不知道友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褚门人眯了眯那双细长的三白眼——不知为何,同样的动作,桃花脸做得就是比他好看,好看太多!故唐雀一瞬间在想象中给南君然的脸上贴了朵大红花,好感也随之而增——褚门人继续道,“早闻白云观名声显赫,善行观理应早派人前来拜访,只是素来无甚时间,道友也知,鄙观日日皆是香火鼎盛。故而这次好容易等到贵观开观,又恰好有了时间,便带了俩弟子前来拜见。”

若不是因为知道他以往那恶形,唐雀恐怕真的信了这番鬼话。低头想了想,决定先拖延下时间,再回去朱雀院拦着,万不可让清水见了这渣滓。想罢,便继续一礼,“既然道友心诚来拜,理应盛款,只是我辈分尚浅,做不了主,便带道友入太清殿,见过三位长老罢。”

褚门人倒没说什么,眼珠子转了转,给左右俩弟子使了个脸色,三人便跟着唐雀进了太清殿。

把这棘手的仨人交给清云道长后,唐雀撒丫子便跑回了朱雀院,还未进院门便“清水清水!”地喊了起来。末了没人应答,院子里安静异常,唐雀匆匆跑进东厢,只见秽正于铺子上睡眠,清水却不知去了何处。

唐雀急急忙忙跑出朱雀院时,在白虎院与男弟子之一的清堇撞见了。清堇见她急急忙忙,便问,“清瓶师妹这般匆忙是去往何处?”

唐雀回问,“师兄可看见清水了吗?”

“清水师妹?方才我倒在白虎院见过她,持了本经书,应是要与清云道长求解,现在想必已到了正殿内了。”

唐雀又匆匆与清堇告了礼,一溜烟往正殿跑去了。本想着通风报信,让清水远离那褚猪头,不想天意弄人,清水已去了太清殿,想必现在已与褚门人碰见了。唐雀有些担忧,又禁不住叹气,叹一个“不是冤家不聚头”。果真,到了正殿,见不少香客正跪蒲团上拜老君,清云道长立于大柱旁,后头站着清水,前头站着褚门人与他那俩弟子。

清水低着头,看不清什么表情,但想着也是不好,唐雀上前去,对清云道长告了礼,站到清水旁边,果见她秀眉轻蹙,微含怒容,眼圈也泛了红。那褚门人也不知在与清云道长说些什么,约摸着几分钟后,清云道长转过身,对唐雀道,“清瓶,今日善行观道友来访,欲与吾观取经,需在此住上几日,玄武院内有座偏院,就予三位道友居住,你与清水便带三位前去罢。”

唐雀抬眼一看,见那褚门人眯着眼,一脸笑意,着实看不出有什么心存不轨来,心里不免提了几分。褚门人对视上唐雀,有模有样地行了一揖,“劳烦道友了。”

唐雀想了想,对清云道,“长老,左右也不是什么远路,便让弟子一人前去罢,清水留下来便是。”哪料话音将落,清水就在后头扯住她的袖子,“无妨,我也无甚事可做,就与清瓶一起去吧。”

清云道长点点头,应允了。此刻唐雀再有不满也不宜说出来,只好不情愿地与清水走到前头,对褚门人以及他左右弟子行了一揖,“道友请。”

褚门人大摇大摆地跟在身后,几人便一起行往玄武院去了。

玄武院为长老所居之处,下山云游的清德道长一为男性,二为大长老,为避讳,故而在观之时长居七星塔。玄武院东处衍生了一个偏院,清净祥和,便是为贵客而备的,褚门人虽不是什么好人,善行观却是个名声甚大的道观,又同为道友,所以才安排在了此处。唐雀清水走在前头,越近玄武院清水就越紧张,最后进了院子,只见庭中菩提,青藤葫芦,已无一多余之人,唐雀悄悄上前几步,对清水耳语道,“清水莫怕,我在袖袋里藏了不少黄符,若那褚门人胆敢做什么不轨之事,我便还用召唤符……”

“辣眼睛”三字还未出口,忽听身后的褚门人猪叫……轻笑了一声,“小道友可是说这些黄符?‘辣眼睛’?着实有趣,上次可把我害得不轻,休了半月才把眼睛医好。只是我这人素来不喜在同一路上跌两次,故未经小道友同意,便擅自取了你的符纸。”

唐雀心里“咯噔”一下,急忙把手伸进袖子,一摸,那早画好的一沓黄符果真不见了!转过身,褚门人正举着一沓符纸对她笑着。

这猪头竟还有点道行!唐雀心里先是吃惊,后渐被怒火代替,“道友可知,这不问自取是为偷?难不成善行观连这小小规矩也不曾教吗?”

褚门人倒无痛无痒地忽略了这句话,反讥道,“那在下倒要问问白云观可教了些什么?这般又歹又毒的招式可不像正派所为,小道友又作何解释呢?”

唐雀被堵得一口气卡在嗓子里出不来,但这着实是自己理亏在先,一时有些恼羞成怒,欲再说些什么来反驳。清水伸手拦住了,“清瓶,莫激动。”转身又对褚门人道,“已到了偏院,三位道友便自行进去吧,我们这便退下了。”

前方月洞门垂了帘青藤萝,形成自然帘幔,门内屋舍整洁,青石地砖,植了几株青松,另有几丛灌木,着实宁静怡人。褚门人与那俩弟子进去,末了突然回过头,对清水道,“傅云,你莫要害怕,我此次来着实是为拜访取经,不会做什么出格之事。”最后再加了句,“左右咱俩以后有的是时间。”

清水立马气得发颤,但忍了忍,道,“道友且知,我号清水,一心求与圣道,已不是什么‘傅云’,也无往事前尘,还望道友休再口出狂言!”

褚门人“啧啧”一叹,“傅云今日果真大不一样了,倒引得我愈发喜爱了!”说罢“哈哈”一阵长笑,拂了拂衣袖,挑开青藤萝,进偏院去了。

也不知清水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唐雀是一边生气一边难受,也不知该怎么安慰是好,就不再多言,拍了拍清水的背,牵住她的手离开了玄武院。

白云观共开观五日。这几日香客络绎不绝,因福泽恩厚,善客心诚以求,故而观内正气又浩然几分,正院天坛那三柱长香白烟袅袅,连绵不绝。直至第四日晚都平安无事,玄武偏院的褚门人也没什么作怪,这着实是另清水和唐雀松了口气。

第五日的时候与褚门人随行的俩弟子倒从偏院出来了,来向二长老清海取经。清海道长掌经史典籍,当下便带他们去了玄武院的藏书阁取经书,后来取了本《道德经》回来,于正殿席坐,一章章地详解。不一会儿众多善客也陆陆续续集聚殿内听讲经。这场面着实壮观,不浮夸而寂静非常,清海道长慈和缥缈的声音盘旋于殿,肃穆庄重。

清水认真地坐在前头听经,唐雀也跟着听了一会儿,但实在听不进去,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末了觉得太失规矩,左右看看,幸好没被人瞧到,便偷偷溜出了正殿。

据清水所说,清海道长曾在一年前讲过一次经,那时白云观可谓摩肩接踵,水泄不通,听经的人能从观门排至山脚。当然鉴于清水的个人崇拜,这番话不知可不可全信,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听过清海道长讲经后,有几人当场便痛哭流涕,反思己身,不久后也出家做了道人。这件事有清烟清雨证实,唐雀还是信了。

从正殿出来后,唐雀伸了个懒腰,因关内善客大多集聚了太清殿,故而其他院子清净了许多。寻摸着最近因准备众客膳食,稍有些忙碌,没有好好犒劳自己,唐雀摸摸小肚子,决定去菜园看看有啥新鲜小菜,以做些小吃来填填。

悠哉悠哉地走进小菜园,正尽职巡逻的大公鸡照例停下步子“大佬好”了一下,唐雀扩胸、吸气、面带微笑,自认为很有领导气质地低头一点。不料一抬头就对上一张桃花脸,顿时脸色一变,差点豪吼一嗓顺便赏个巴掌。

桃花脸眼疾手快,两只修长玉指一夹,便夹住了唐雀的小猪手,力气还挺大,登时小猪手便动弹不得。南君然眯了眯桃花眼,道,“清瓶小师妹这是做甚?见到师兄便这般行礼么?嗯……果真是清瓶师妹,与他人就是不一般。”

唐雀也不知他是贬是褒,干脆翻了翻白眼,把手用力抽出来了,“师兄才是不一般,总这么神出鬼没,若不是我承受能力好,估计已吓出了个心脏病,估摸这会儿已躺在医馆里了。”

南君然听得笑了笑,继续问,“清海道长于正殿讲经,我见清水她们都听得认真,唯有小师妹偷偷溜出来,不知是为何?”

因为我听不懂——唐雀本来在心里是这么想的,不料一个不小心,直接道了出来,“因为我听不懂。”说罢立马捂住嘴,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刮。

南君然想是早已猜到,也没有惊奇。唐雀老脸红了红,觉得既然说出来了,干脆把自己“根本看不懂你们的字”也以一种委婉的方式表达出来,省得桃花脸还有什么疑问。不料南君然又提前道,“小师妹先前为大家小姐,想必久居深闺,只学些针黹女红,没习过字,自然听不懂经书。只是身为道人,自要懂得习书,这样罢,以后小师妹可于藏书阁多借些书读,若有不懂,便来青龙院找我讲解。”

呦呵!桃花脸竟还这么好心么!唐雀看了南君然一会儿,突然想起他似乎并不觉得她是个小孩子,且还多次说到“聪敏”,想必是想雕琢一下她。想好后,又觉得自己确实需要读读书习习字,就点头答应了,“那就劳烦师兄了。今后我若有不通之处,便去青龙院找师兄指教。”

果见南君然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