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败了。”到了这种时候，燕舒云也不得不面对现实。

“你杀了我吧。”正像叶凡尘说得那样，他比任何人都渴求着死，所以才会形成那样偏激的性格。

叶凡尘叹了口气：“你应该好好活下去，为什么要自暴自弃，又为什么一定要拉着别人陪葬呢？”

“像我这样的人也可以活下去？”燕舒云仿佛不是在对叶凡尘说话，而是在喃喃自语。

叶凡尘沉默片刻，缓缓地说：“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看待这些，至少在我眼中，一个人只要不故意伤害别人，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活下去，痛苦总会有的，每个人都必须承受，我们越是了解痛苦就越应该学会避免让别人承受痛苦，消除它的办法唯有忍耐和宽容。”

燕舒云抬头看了叶凡尘良久：“所以你才对我手下留情？”

叶凡尘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止是对你，任何人我都愿意给他一两次机会。”

燕舒云发出一阵嘶哑的笑声，嘴里接连喷出鲜血。

境界之争对本体所造成的道伤也会体现在阴神身上，就像人和影子相互对应，现在的燕舒云已经没办法发动生死轮回，他的魂魄集中在阴神上，难以脱离，只要阴神毁灭，意识也会永远地消失。

深深注视着燕舒云，叶凡尘平静地说：“境界的崩溃让你受了很严重的道伤，即便保住了性命，道心上的裂缝并不容易痊愈，除非你能真正领悟到生的可贵，学会尊重每一个生命，否则今后只要一动用真元力，就会牵动体内的伤势，我想这样的惩罚，对你来说已经足够了。”

境界之争极端凶险，修士往往只在面对远远不如自己的对手，或是一定要分出生死的情况下才会施展出境界。

这是因为境界是每个人道心的体现，境界的强弱不是看一个人修为的高低，战力的强弱，而是取决于这个人对天道领悟有多深，因而境界往往被大多数修士当成决心要毁掉对方或是迫不得已时的最后手段。

境界相互碰撞后，取胜的一方道心会更加坚定，失败的一方道心却会动摇，产生难以痊愈的裂痕。

轻则一段时间内修为难以寸进，重则身负道伤，变成白痴，甚至魂飞魄散。

遥望着倒在地上的燕舒云，施易寒感慨不已，当年他也曾经与叶凡尘有过一次境界之争，最后惨败，以至于道心崩溃，当时他们双方的境界都还不是很成熟，可他已经深深感受到了叶凡尘的境界是多么的可怕。

在那之后的八年里，施易寒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却始终无法将道心上那一丝浅浅的裂痕修复，以至于在这八年里，他的修为竟然没有寸进。

而叶凡尘却已经今非昔比。

两人还是少年时，曾被并称为南施北叶，随着时间的流逝，叶凡尘渐行渐远，使他望尘莫及，一想到这些，施易寒的心头不由自主浮现出异常难言的滋味。

但那却并不是妒忌，而是一种钦佩，如今的施易寒已渐渐明白，叶凡尘的道心之所以会那样牢固，是因为他从来只做他认为正确的事，无愧于心的事，他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遵循着理，所以他的境界才会是理之境界，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像他那样时时刻刻约束着自己，去宽容别人，理解别人，原谅别人。

这一瞬间的感悟，让施易寒对自身的境界有了全新的认识，他的境界只有两个字，就是无敌。

过去施易寒总要求自己无论做什么都要比别人强，比别人优秀，永远都不输给任何人，在他被叶凡尘打败后，他的无敌已经成了一个笑话，但是此时此刻，他却不由自主开始思考一个以前从未想过的问题。

“人为什么一定要争强好胜？！”

叶凡尘战胜了燕舒云，却不想取其性命，而是希望燕舒云能够改过自新。

胜败对叶凡尘来说并不重要，他战斗是为了内心的信念，是为了世间的公理，在叶凡尘的心中，敌人并不存在，也许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无敌。

不知不觉间，施易寒道心上的裂痕渐渐修复，变得比从前更加稳固，可他一时间竟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燕舒云的嘴角勾出一个嘲弄的微笑，也不知是对叶凡尘，还是对他自己。

“如果你知道我过去都做过些什么，就不会说这样的漂亮话了，难道非要我将那些事讲给你听，你才肯取走我的性命？”

叶凡尘陷入沉默，良久，才缓缓地说：“的确，我并没有亲眼看到你做坏事，或许正因为没有亲眼看到你伤害我的亲人和朋友，才会这样轻易地原谅你，我并不是圣人，如果你害死了我的亲人和朋友，我一定会恨你，一定会想要杀你，这是人之常情。”

“但是换一种角度想，你害死了我身边的人，我才有资格去惩罚你，正因为这样的事没有发生，我才没有资格去惩罚你......有时候我甚至会觉得，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去惩罚别人，如果你伤害别人，我就会去阻止你，但那并不是惩罚，只是阻止。”叶凡尘停顿了一下，仿佛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但他话里的意思，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理解了，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这些话听起来幼稚而可笑，但正因为有这样的人，这样的话，这个世界才是可爱的。

“我真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一个人......”燕舒云叹了口气，眼里浮现出莫名的神情。

“凭这样的想法，你永远都无法胜过魔相，做大事的人，必须要懂得在必要的时候牺牲和舍弃。”

叶凡尘笑了，笑有很多种，他的这种笑，是无奈的苦笑。

“我并不想做大事，也很怕惹麻烦，我只想安安静静地修行，奈何天不随人愿，使我不得不站出来，若是不这样做，我的内心就无法安宁。”

燕舒云咀嚼着叶凡尘的话，半晌，忽然发出一串充满讥讽的笑声。

“这个世界是残酷的，总有你不得不牺牲，不得不舍弃的时候，就像现在一样，你想阻止仙魔两道的战争，就必须取得这次黄泉大会的胜利，你应该知道规则是什么，哪一方活下来的人更多，就是哪一方赢，所以你虽然战胜了我们八个，却依然是徒劳无功，你们一方已经死了四个人，就算加上你，也不过是八比五，你至少要杀死四个人，才能获得最后的胜利，如果不这么做，仙魔两道就会有千千万万的人死去，所以你终究还是免不了要弄脏你的手，除非你能坐视千千万万人牺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幽冥之地里，响起了燕舒云夜枭般的狂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