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晓空一个人躺在自己的床上，龙飞不在家的时候，请了一个保姆帮忙照看一下，本来他可以享受单位专人服务的待遇的，但是他怕麻烦别人，坚决拒绝了这项权利。

以前的他不是这样的，可能人老了习惯都变得陌生了。有空的时候，欣阿姨也常过来照顾他。这天，欣阿姨如往常一样来看他，并且为他带来了他喜欢吃的水饺。

午后的阳光正照着阳台，杜晓空在轮椅上晒着太阳，好久都没有这样舒服地享受阳光的温暖了。欣阿姨正帮着收拾一下阳台上的杂物，其实主要是关注阳台上几盆花花草草的生活，这些事情以前是杜晓空喜欢做的，现在他已经没有能力亲自爱护了。

“老杜阿，还记得当年辉军和你就喜欢在这里下棋。”欣阿姨口中的辉军是她的丈夫，姓陈，已故多年了。杜晓空的脸上泛出了生命的生机勃勃，他想起了辉军和他在阳台上下棋的时光，那时候，两个人还因为下棋发生争执，但是事后还是好战友；辉军走后，他就只剩下自己了，很少有朋友。

“辉军走了，我现在也老了，时间就是不管我们怎么衰老，它都嫌不够快。彩霞是个懂事的孩子，省得你操心了。”彩霞是欣阿姨唯一的女儿，大学毕业2年在政府部门上班，工作挺好，应该快准备结婚的样子了。

“彩霞是个好孩子，明年准备结婚了，到时候，我也清闲下来，给她看孩子。龙飞这孩子，脾气是有点倔，不过本性是善良的，这阵子他越发懂事了。”听着欣阿姨的夸奖，杜晓空心里微微有点自豪的感觉，儿子毕竟还是关心他的，他的儿子也没有之前他认为的那么一无是处。

“你那点事情，有空还是跟龙飞谈谈吧，孩子大了，他也想知道过去的事情，毕竟错的是我们，不是孩子。人早晚都是要去见阎罗王的，到时候还得要受折磨，不如该了的就先了了。”欣阿姨的这番话，是对杜晓空的一种规劝，也是对她失去丈夫这么多年经历的感悟。

“明天，我想回乡下走走，你安排一下，让方婷陪我去，龙飞呆在家里好好休息。”有欣阿姨在身边，杜晓空感觉自己在工作，他在下达命令。

“你太累了，我关门和你们一起去吧，就当作给自己放假。”欣阿姨分明是担心杜晓空的身体状况，她知道他指的乡下是什么地方。

杜晓空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她是他唯一可以倾诉过去的一个适合的对象，以后他还指望着她把这一切告诉龙飞。以前，他没有勇气，总是用没有必要来安慰自己的选择；现在有了一点勇气，估计是来不及说了，他有预感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所以，他才有了强烈的回乡下走走的欲望。

欣阿姨很是聪明，她在上次看见方婷的时候就告诉她下次单独回来照看杜晓空，因为他邀请她去一个地方玩，那个地方方婷一定很感兴趣。务必让龙飞留在学校休息，因为龙飞肯定会阻止他爸爸外出。这是他爸爸最后的心愿了，希望方婷帮忙。方婷对杜晓空感觉一直都很好，觉得他满足了自己对父亲的渴望，她心里也希望自己有这样一个父亲。所以，她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做好事，尤其是为自己爱的人做件好事，于人于己都是对的，难得方婷有这样的想法。

她自己都感觉奇怪，她的心里一直有一种深深的空洞感，她只有不停地抓住她身边的东西来填充这个洞，但是无论她怎么努力，这个洞还是存在；自从遇见了杜晓空，她觉得这个洞在不知不觉中有缩小的趋势。此时的她一定要牢牢抓住和他相处的机会，她要的就是早日填满这个洞，她想轻松快乐地生活，她想和龙飞走得更远。

杜晓空所谓的“乡下”指的是他的老家：南安。这个名字是他不愿意提及的，这么多年来他很少在外公开谈论自己的家乡，表面上让人感觉他很神秘，实际上是他有太多难以启齿的东西留在那里。所以，他离开了那个地方就再也不想回去了，如果不是自己时日不多，估计他是不会想起要回南安看看的。

南安是南方的一个小城市，辖区面积不大，经济发展不怎么样。为了出行的方便，欣阿姨已经托人准备好了飞机票，不坐飞机的话，估计他受不了长途跋涉的艰辛。

欣阿姨一家人以前多蒙受杜晓空的照顾，尤其是在辉军离开的日子，所以，这是一个绝好的报答杜晓空的机会，欣阿姨尽力把事情都赶在前头做好。南安没有机场，他们只能先到省城然后再搭乘大巴车前往。经过数个小时的折腾，下午6点的时候，他们一行3人终于到了南安。

杜晓空要去的地方是南安辖区下的一个小村庄，真正意义上的乡下：那里有草地，田野，老牛，粗野的孩子。这些足以让人感受乡下的原始气息了。欣阿姨提议说先在南安睡一晚，明早再搭车前往乡下，杜晓空答应了，他也想停下脚步欣赏一下阔别多年的南安。

华灯初上，南安这座城市的夜生活刚刚开始，沿街都是叫卖的小贩和卖各种地方特产的小商店，他都忘记了现在的南安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南安了。政府利用南安的过去的历史加上少数民族聚居地的特色把南安成功打造成了一个旅游城市。他一个人的生活很寂静，今夜的南安街注定开始繁华的盛宴。

“欣阿姨，你看这串手链很特别。”走在前面的方婷在一家手工艺品店前停住脚步。

待欣阿姨走进一看，“确实漂亮，用草编织的东西也这么好看，我这次是长见识了。”听她们的赞美，杜晓空也禁不住仔细端详起来。

用狗尾草编织的手链，旁边还摆放着用狗尾草编织的戒指，这里满满都是狗尾草的世界。杜晓空看着那枚戒指发呆，他好像记得他也曾经编织过这样的戒指。是的，记起来了，是他送给施佳慧的定情之物。

“佳慧，我现在送你一枚草做的戒指，我要正式宣告属于我们的爱情时代开始。”那次带着佳慧回家的时候，佳慧和他一起到田里摘辣椒，母亲说是炒菜时需要使用。

就是在他家的辣椒地里，杜晓空用田边的狗尾草为施佳慧编织了一只戒指。他那时候还说，等到自己哪一天风光了，一定为佳慧换上真正的戒指。佳慧当时很感动，她让他帮她戴上戒指，然后小心翼翼地说“这么好的东西，我一辈子就只戴一次。”然后，她把戒指取下，轻轻地丢在了田边的水沟里，那枚戒指顺水漂走。

“佳慧，你不喜欢？”

“不，我很喜欢，因为喜欢，所以懂得珍惜。戴在手上看着它慢慢枯萎，不如让它自由地奔向远方，那样我就多一些想念和享受：它沿途经过了怎样的村庄，遇到了怎样的小伙伴，听到了怎样的歌声，述说了怎样的故事……”佳慧对他说了很多个“怎样”，他很庆幸自己有机会明白了佳慧的云淡风轻是经过怎样的锤炼才铸就的：似水柔情，情之所归。他当时心情的真实写照。

“叔叔，我给你买一个戴上，一定很好看。”方婷说着已经为杜晓空选购了一串手链。

“原来是你叔叔，还以为是你爸爸呢？这么年轻的叔叔。”卖东西的阿姨陪着笑脸说，其实她开始以为是一家子人呢。杜晓空没有拒绝，他还沉浸在自己短暂的回忆里。

“太美了。”他赞叹道，方婷听她这么一说，很是高兴，其实她不知道杜晓空说的是他回忆里的戒指。随后，方婷为欣阿姨选购了一个用草编织的手提袋。

“你看，方婷这孩子，很细心，很讨人喜欢，龙飞真有福气。”欣阿姨已经有个宝贝女儿的人也止不住地夸赞方婷的乖巧体贴。逛累了回到旅店，欣阿姨和方婷住一间房，她们边看电视边聊天。

杜晓空一个人住一间房，房间不大，一个人还是显得有些孤单，但是，此刻的杜晓空特别需要这种孤单，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他看着戴在自己手上的那串手链，心里想起的全部是施佳慧的影子。

多少年了，在梦里他偶尔也会看见她。但是，每次她都是那样的绝情和坚定“既然不爱，再多的解释都是借口掩饰自己的口是心非，我先离开不想看到你虚伪的同情。”是的，这是他抛弃她应该遭受的报应。

她是需要多大的力量才把埋藏于心的爱憎分明从深处掏出来，第一次她不再云淡风轻，她以这样的方式来向自己告别。这是他给她写了分手信后她的回复，那时的他是多么的无耻：谎称自己不够优秀，夸奖她的聪慧优秀来达到让她接受分手事实的目的，聪明的她一眼看穿了自己的虚情假意，所以，才会写下那样的话来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