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二龙抬头,青龙节。

一辆马车缓缓驶出帝都城的正阳门,马夫是一男一女,男的俊秀,女的娇艳,很是般配,惹来不少路上行人的的视线。车厢内同样是一双男女,年纪都不大,皆是穿着素服,身上更无珠玉金银等配饰,素素净净,倒像是正在孝期的打扮。

徐北游就是如此低调地离开帝都前往江都,比起来时的徒步而行当然要好上许多,不但有了马车代步,还有娇妻陪伴身侧,同时他也带了些礼物,毕竟不好空着手回去,无论是长辈还是各路交情,都要聊表心意,而且送礼讲究投其所好,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若是一味求贵求重,难免落入下乘,这方面都是萧知南一手操办,并未让徐北游太过费心。

萧知南坐在车厢内看似是闭目养神,实则心思百转,如今她也是地仙十二楼的大修士,如果不论战力仅论境界,还比徐北游高出五楼,不睁眼也可察觉车厢的一丝一毫,“见”徐北游轻轻摩挲着膝上的一个精致木盒,不由睁开眼睛问道:“这是什么?”

徐北游打开盒子,从中取出一把火铳,说道:“这叫火铳,据说是魏王萧瑾亲自改进发明的无双利器,百步之内,威力更甚于弓弩,而且发射迅捷,只需要轻轻扣动扳机即可,即便是寻常百姓也能用得,另外还有一种,前有细长铁管,后有粗短木柄,以铅丸为弹,能洞铠甲,可穿钱眼,飞鸟在林,也是一击而落,故名鸟铳。当初我在江都的时候,曾经请一位完颜氏郡主通过魏王王妃的路子代为购进五千支。”

“五千支?”萧知南略微感到惊讶,“你想蓄养见不得人的私军不成?”

徐北游摇头道:“是因为海贸之事,你也知道,虽然我将一半海路分给了慕容玄阴,但在剑宗的名下,仍旧还有一支数量庞大的船队,如今海上的生意不好做,海盗频频出没,有些时候难免要损失些货物,日积月累下来,就很是让人心疼了。”

萧知南打趣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这下知道了吧。”

徐北游感叹道:“的确如此,当了剑宗的家,才知道处处用钱,金山银山也不嫌多,其实无论是朝廷世家还是道门宗门,事事都离不开银钱二字,别看那些读书人鄙夷商贾之道和黄白之物,可朝廷大事多半还是要落在一个钱字上面,天底下最大的貔貅就是军伍,朝廷养着五大禁军,每年要用多少金山银山去填?所以打仗打得其实都是银钱。”

萧知南笑道:“你倒是看得透彻。”

徐北游自顾自说道:“再拿我们剑宗来说,就算我做成天下第一的剑仙,夺回了东海三十六岛,如果没有银钱,又谈何重建剑宗?所以我从来都不觉得谈钱俗气,反倒是觉得此事乃是重中之重,半点马虎不得。”

萧知南接着他的话说道:“所以你为了防备海贼,准备用五千支鸟铳来武装船队。”

徐北游点头道:“我在临行前将此事交予张安去办,此番回去正好看看她办得怎样。”

萧知南问道:“那你想过没有,前些年海面上还算风平浪静,这几年为何会多出许多所谓的海盗?”

“你这是考校我了。”徐北游一笑道:“不过难不住我,我不仅仅想过,还派人去查过,这些所谓的海盗就像草原上的马贼,亦商亦盗,平日里都有正经的商队身份,可到了苍茫大海之上,遇到落单船只,便能立刻化身杀人掠货的海盗,故而很难抓住他们的把柄,好在我剑宗有位弟子曾经冒死潜入海贼的船只上,随着他们在海上漂泊了大约三个月的时间,这才终于找到了他们的安身所在。”

萧知南好奇问道:“是哪里?”

徐北游缓缓说出两个字眼,“魏国。”

萧知南眯起双眸,轻轻说道:“魏国啊,原来如此。你刚才也说了,养兵最是耗费银钱,所以这位叔祖就不惜亲自组建海盗来掠夺财物,以此蓄养大军,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反攻中原。”

徐北游犹豫了一下,说道:“其实换个角度来看,魏王也的确是一代人杰,当初在陵墓中,先帝曾经说过,如果换成魏王来做皇帝,也许会更好。”

萧知南不置可否,反问道:“那你知道魏王为何做不成皇帝?”

徐北游皱了皱眉头,略有迟疑道:“是因为名分大义?毕竟魏王只是先帝的兄弟。”

萧知南摇头道:“不对。”

徐北游想了想,又道:“因为天道不容?有传言说魏王是域外来客,故而天道不容他做天下共主。”

萧知南仍是摇头,道:“还是不对。”

徐北游沉思许久后无奈道:“请太座大人指教。”

萧知南微微一笑,问道:“逐鹿一词从何而来?”

徐北游愣了一下,回答道:“大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萧知南笑着点头道:“对,要逐鹿的前提是有人失其鹿,大郑失其鹿,群雄并起共逐之,最终是先帝更胜一筹,得其鹿,开创了大齐基业。又何谓失其鹿?说白了就是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如今天下太平,河清海晏,魏王却要强行逐鹿,那就不能用一个逐字,而是要改为明抢了。”

萧知南微讽道:“天下太平时节却为了一己私欲而枉启兵端,这算是人君之相吗?”

徐北游轻声感叹道:“的确不算啊。”

萧知南撩起车帘,驿道两旁还有未曾完全融化的积雪,轻声道:“转眼间又是新一年,据说道门的镇魔殿殿主尘叶要出关了,你怎么看?”

徐北游平静道:“我曾经与这位黑衣掌教在巨鹿城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他给了我一方刻有‘清阁居士’四字的麒麟小印,也不知算不算善缘,不过他若在出关之后直接往江都而来,那必然是恶缘无疑了。”

萧知南笑问道:“那你打算如何?”

徐北游没有急着开口。

马车沿着驿路缓缓行驶,道路两旁的景物不断向后退去。

过了许久之后,徐北游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