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李青莲前往东湖别院赴宴,毕竟是家宴,她这个外人不好一同前去,所以就留在张府中。

府中仆役都知道这位吴姑娘是大小姐和少主的客人,自然都是恭敬伺候着,把她当作半个主人看待。

李青莲回府之后,问明吴虞所在,径直朝后府而来,徐北游则是在前厅稍稍驻足,让李青莲先去敲敲边鼓。

李青莲来到后府书房,正瞧见吴虞在细观一架古琴,不由笑问道:“吴姐姐喜欢音律之事?”

吴虞转过身来,微笑道:“少时曾经学过一段时间,略通一二。”

李青莲走近这架古琴,详细介绍道:“琴名雪莺,是我十五岁及笄之礼时秦姨送给我的贺礼,此琴为承平三年江州圆觉寺白塔遭雷火焚余之柏木,由秦姨亲自手制,晖亦系塔顶之古铜制成,琴面较厚,琴较重,有金石韵,音清润,但稍欠松透,不太适合我们女子弹奏。”

“青莲你也懂音律?那我们有时间互相切磋一下。”吴虞轻轻拨动了一下琴弦,琴声铿锵,果然有金石之韵。

李青莲赶忙摆手道:“千万别,我现在也就是嘴上说说,这么多年不碰琴,早就生疏了。”

吴虞惋惜道:“那真是可惜了。”

李青莲笑道:“雪莺落在我的手里的确是明珠暗投,吴姐姐若是喜欢,我就送你如何?”

吴虞虽然对这架琴很是喜欢,但却摇头婉拒道:“无功不受禄,而且此琴是你长辈所赠,又怎好轻易转赠他人?”

李青莲不以为意道:“秦姨才不讲究这些,她既然把雪莺送给了我,那就是我的东西,我便是丢掉烧掉她也不会多说什么。”

吴虞微微愕然,显然对于这位李青莲口中的秦姨的行事作风很是吃惊,不过仍旧是拒绝道:“不管怎么说,这样终究还是不好。”

李青莲皱了皱鼻子,没有说话。若是徐北游这么说她,她早就炸毛了,可既然是脾性相投的吴姐姐,那她还是很有淑女风范的。

李青莲斟酌了一下,接着试探道:“吴姐姐,江南比起你们的齐州如何?”

吴虞想了想,回答道:“江南繁华盛景,天下为最,不过齐州是圣人故居,又是我的家乡,倒还真不好比较。”

李青莲轻笑道:“那就是相差不多了,吴姐姐你想不想在江南多住些时日?”

吴虞本就是秀外慧中之人,立刻就听出了李青莲的话外之音,反问道:“青莲,这个多住些时日是多久?是你的意思,还是徐公子的意思?”

李青莲笑道:“既有师兄的意思,也有我的意思,我们师兄妹二人都希望吴姑娘能留下来。”

吴虞沉默许久,缓缓道:“吴虞不过是一介弱质女流,一无显赫家世,二无谪仙根骨,不知为何入了徐公子的法眼,还望青莲你能解惑一二。”

李青莲小声道:“我觉得是师兄喜欢上了吴姐姐,这次把吴姐姐留下就是为了表明心意,说不定以后我就要改口叫嫂子了……”

不等李青莲说完,吴虞已经是涨红了面庞,羞恼道:“青莲,你胡说什么呢!”

与此同时,从门外也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自知理亏的李青莲赶忙闭嘴不言,抬头望着屋顶。

徐北游从门外走进屋内,先是看了眼心虚不敢看自己的李青莲,然后望向吴虞,解释道:“吴姑娘不要听青莲胡说,徐某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不是乘人之危的小人,这次请吴姑娘来江都做客,并无其他意思,真的纯粹只是想要请吴姑娘留下来而已。”

吴虞认真问道:“吴虞留下来能做什么?”

徐北游笑道:“自然是加入剑宗,吴姑娘请放心,此事我已经问过宗内长辈,只要吴姑娘点头同意,你便可拜入剑宗门下,与我和青莲同辈。”

李青莲见徐北游没有追究自己的意思,也帮腔道:“但凡宗门都有内外之别和嫡庶之分,吴姐姐只要同意,必然是内门嫡传弟子,日后我们二人也是师姐妹了。”

吴虞沉默不语。

徐北游接着说道:“不瞒吴姑娘,代宗主的意思是让你拜入先宗主的门下,也就是先师公孙仲谋的门下,与我分属一脉。”

李青莲补充道:“师伯这一脉可是我们剑宗的嫡系一脉。”

徐北游轻声道:“吴姑娘,你莫要自轻,论家世资质,徐某还比不得你,一样做了如今的剑宗少主,全凭个人机缘而已,而且你也是用剑之人,说起用剑,天底下哪个宗门能比得过我们剑宗。”

什么叫盛情难却,吴虞今天算是真真的体会到了,徐北游和李青莲这对师兄妹身为剑宗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尤其是徐北游这个剑宗的未来宗主,竟然愿意如此放低身架,而且剑宗也不是什么杂七杂八的小宗门,乃是当年的九流之首,这份情面真是比天还大,她如何去拒绝?

江湖上有句话叫做打人不打脸,若是打脸那便是死仇,徐北游如此盛情,她若是拒绝了,那便是直接打徐北游的脸面,那可是真要结仇了。

吴虞沉默片刻,郑重道:“吴虞谢过徐公子赏识,既然徐公子盛情相邀,吴虞敢不从命?”

李青莲雀跃道:“吴姐姐,你同意了?既然同意了,那可就不能叫徐公子了,他是首徒,我们称呼师兄便是。”

吴虞敛袖施礼,轻轻道:“吴虞见过师兄。”

徐北游伸手虚扶,笑道:“师妹不必多礼,既然是一家人,那有些话我也就直说了,代宗主那辈人已经逐渐退居幕后,以我为首的年轻一代逐渐接过剑宗权柄,不过如今的剑宗多少有些青黄不接,青莲这丫头又是个万事不沾身的大小姐性子,师妹你曾掌管烟雨楼的一应事务,所以徐北游才铁了心要将你留在剑宗,日后我继任宗主大位,你愿意做我府上的大管事,还是愿意接过上官师伯的慎刑司,都随你挑。”

吴虞神情微变,心中轻轻叹息,不过脸上却是有了些淡淡笑意。

她年纪不大,但也算是老江湖,过去在烟雨楼时,师父是个不靠谱的惫懒性子,她只能万事靠己,平日里要以大师姐的身份独立照顾一群师妹,哪成想自己竟然也有做回师妹的一天。

徐北游道:“吴师妹先暂住在青莲这儿,等我去禀报代宗主,然后择日举行拜师大典。”

吴虞展颜道:“一切听从师兄安排。”

得到吴虞的准话之后,徐北游没有继续在这边停留,而是离开富贵坊返回荣华坊。

当他回到公孙府时,张雪瑶派的人已经把百余册手抄本的承平大典送来,足足装了一个大箱,被两个人抬进了徐北游的书房。

徐北游挥退左右,从箱中取出一册承平大典,翻开默默诵读。

时至今日,哪怕督促他读书的师父已经不在,哪怕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一无所有的乡间少年,但他仍旧保留了日日读书的习惯,而且还会仔细抄录批注,倒不是学名士大儒们做学问,单纯只是为了把书读得更透彻而已。

徐北游一直觉得,人生在世,不能太过愚昧,不能浑浑噩噩,不管是富贵荣华也好,还是潦倒不堪也罢,都要活得明白一点,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而活,也知道自己该怎么活。

再退一万步来说,哪怕是自己死了,也要做个明白鬼,知道自己怎么死的,为何死的,总不至于死了还要做个糊涂鬼,生得糊涂,死得也是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