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以后,当李Sir带着修复好的手机走进病房时,发现江秦正在挥毫作画:“你不是该静养吗?”他挑了挑眉。

江秦淡淡地看他一眼,咦,你别说,他那一挑眉的动作,还颇有周杰伦做导师时搞怪的意味。她心中暗潮涌动,脸色平静:“我只是腿受伤,手还可以自由活动。”

他吸了口气:“手机还给你,破损的已经都进行数据修复了。”

江秦点点头:“多谢!”

是哪位外国作者在哪本《道德箴言录》上说过,爱情中,谁先心动,谁就输了。所以即使动心也不要轻易外露,因为输的那个人,得准备承受接受怠慢的疼痛和失落。

“修复手机不是我们特搜队的工作范围,只是刚好我会,而你比较执着和焦虑,我才顺手修复,希望以后不要再把特搜队以外的工作交给我。”他惊异于她前几天还是死缠烂打,非要他修复手机的模样,如今却是这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范儿。当真是“过河拆桥,过桥拔钉”啊!他几乎有些不适应她的突然冷淡。

动心有风险,表达需谨慎。江秦捋捋头发,可是怎么办呢?难道为了不被怠慢,为了不受疼痛和失落的折磨,就让自己心甘情愿变成爱无能的模样吗?“要修复满大街都可以找到维修工,只是觉得,一旦修理,还有归还的相遇。”她唇角上扬,露出微笑。

他一下子有点接受不了这突变的画风,转头顾左右而言他:“你男朋友说,他伤势比你严重,你可以先去看望他。等他好一点,会回来看望你。以一当十来补偿。”

江秦的笑容更加明媚,恐怕这个“男朋友”所说的话,还是多日前对李Sir说的,所以眼前的这个男人并不知道,那个男朋友已经亲自来拜访过女朋友,并且发现除了姓名以外,其他都被调包了。她笑着说:“我不知道,修复手机不是特搜队的工作范围,却原来,传话筒是特搜队的副业……”

他忍不住也笑了,这次倒是没有针锋相对:“好了,话已带到,我的副业也该结束了。再见。”

“等等。”江秦忽然心里一慌,这样的告辞,是否就是从此别过?“你不想知道,我画的是什么?”她扬着眉,笑意盎然地望向他,那眼中是无法拒绝的期待。

他收回意欲离开的脚步,慢慢退回来:“荣幸之至。”

江秦从病床下面的抽拉处一拉,里面一大叠画纸显露出来。她把整整一叠拿起,托在手上。

他暗想,这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期待模式也是一种学问,用你火热的期待浇灭别人狠心拒绝的勇气。他拿起画卷一张张看起来,他表面波澜不惊,不动声色,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每一张画卷上,都有她隽永而不失清丽的题字,如初春百花绽放之灵动,如竹林微风拂过之飘逸,如海面波涛翻涌之豪迈,统一在画的右侧竖排题字,题字的内容是:茫茫人海中,除了你,一切繁华都只是背景和衬托。

等看完最后一张,他的笑容变得无比温暖:“姑娘,你这是对我赤裸裸的挑衅啊!”

江秦一脸惊讶:“哦?愿闻其详。”

他把画纸一丝不苟地整理好,整齐地交回她手里:“你画的全部是我穿上古装的样子,这岂不是暗示,即使时空变换,我还得到古代去搜救你?或者你是觉得我这特搜队的工作不够有挑战性,建议我到你的剧组,跟你一起演一回古装戏?”

江秦扫向自己这几日的成果,那里有她与李沁在大街上相遇的场面,有他们在情悦泉,有他们在“悦来”客栈,有他们在皇宫,有他们在山林,有他们在四皇子府,有他们在花月斋,有他们在边疆,有他们在帐篷,有他们在每一个相遇过的地方留下的身影……她曾天真地以为,也许也像周瑾当初一样,他是暂时遗忘了古代时彼此的过往,也许他就是李沁随着她一起从古代穿越到了现代,他只是缺少一些可以让他引起回忆的媒介,或者就像周瑾一样,缺少一种毒:噬心蛊,也许种下毒,他就能全部想起。这一张张画面,就是她能拿出的“噬心蛊”,可是此刻,看看他,他毫无回忆神情,毫无触动,看来这个他,和古代的那个他,已是不同的两个人。而只有自己,还一直活在回忆之中。江秦按捺住自己涌动的思绪,淡淡地说:“先生您想多了,我只是……这几晚做了个梦,把梦中情节如实反映在画面上,仅此而已。”她嘴角上扬,再次露出温暖而习惯化的笑容。

他皱皱好看的眉头:“恐怕……这些画,还是不要让你男朋友看见比较好。”

江秦深深吸一口气,觉得解释与不解释,都让人头疼。她换了个话题:“看来你还是很有心的人,把我的职业也打听到了。”

他耸耸眉,有一股生动的气流在耸眉间穿梭于两人之间:“你想多了。对于被我搜救过的人员,我都会认真打听对方消息,以及较近一段时间内后续的健康状况,这是对我搜救工作的尊重,也是对存活人员生存状态的尊重。只是我对待芸芸众生的一贯方式,一种起码的对待生命的礼貌态度,姑娘不必如此介怀。”

也就是说,江秦想起自己从前对周瑾的界定,她只是他对待大众的普遍方式之一。她点点头,以示理解。“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难幸免。谢谢还有你,也谢谢你对生命的敬畏。”

他心里莫名一动,揉揉鼻子,克制住心底那股颤动:“我说不上来,姑娘似乎是把我当成了另一个与你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很抱歉,你的深情,我无法回应,因为你的过去,我来不及参与,我的过去里,同样没有你。”

受伤的感觉涌上江秦的心头,但她马上想起绿色丝巾上李沁的“也许在那个时代里,我会改头换面,我会以另一种完全不同的身份出现,也许再出现的我,会假装不认识你来考验你,所以你要在你那个时代好好地等着我,遇到与我相似的人,不要轻易放开你的手,也许那就是我。”她把哀伤逼回眼眶,换上一副笑颜,笑容永远是掩饰真实情绪最好的武器。她一甩长发,笑得明媚:“往日不可谏,来日犹可追。余生还漫长,欢迎多指教!”

“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特搜队最近接到新的命令,我们……”他说得有些迟疑,“将要去叙利亚执行任务。所以今天这一别,再回来,已是明年!我是来告诉你,你曾问过怎么称呼我,而我一直没有自我介绍。我,李别绪!”

江秦咬了咬嘴唇,李沁,李别绪,连起来,好一个离情别绪!她点点头:“我记住了。那么我是否可以理解为,明年此时,如果您刚好有空,如果您也批准,我可以再次卷土重来,向您讨教?亲,如此,你看,可好?”

他愣了愣,转而大笑:“好,明年再约!”

“唉,真是榆木疙瘩!通讯如此发达,即便叙利亚,网上联络也是可以的,何必推到明年?看来您是正中下怀,迫不及待想要离开。”她嘻嘻哈哈地笑着,把真实的情绪再度掩藏。

他也抿唇一笑,男人抿唇,竟也别有一番味道:“君子成人之美。”

“这一年我会努力修炼更好的自己,比如学好逻辑,只为遇见比我更好的你。如果,明年一切还没有变化,我们再约。”江秦挥挥手,一身的洒脱与豪气。她想,她要是个男人,一定迷死一大片女人。明年,但愿花开时节又逢君!

“明年见!”他转身,背对她挥挥手,走出房间。

江秦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希望他会回头,她暗自猜想自己的模样,一定像那日坠崖前与周瑾拍照时挡在脸边的那株烂桃花一般春光烂漫。可是他一直走,走出房门前也没回头。他用脚一勾,把门带上,就是没回身。等到出了房门,他才转身透过病房猫眼,看见江秦坐在病床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欲诉还休地看着关上了的房门。默默相望,自成风景。他的心里闪过一句话。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起,声音穿透在原本寂静的医院长廊里,那是一首流行的音乐《天使的翅膀》,歌词伴着旋律萦绕在整个空间里:“相信你还在这里,从不曾离去,我的爱像天使守护你。若生命只到这里,从此没有我,我会找个天使替我来爱你……”

一门之隔,江秦听着对方手机里的音乐铃,突然间泪流满面,那时,她到古代去,在客栈洗澡,李沁在屋外守候,自己出门发现他未曾远离时,就是莫名想起了这首歌。那时,他们还是什么都不曾点破,只是不断处于试探和装傻的阶段,那是多么美好的一段时光,每天醒来都有不一样的期待。那时她会期待像诗句中说的那样,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她惊,免她苦,免她四下流离,免她无枝可依。

如今,回到现代社会里,遇见的第一个人,和那个在她心里深深住下的他有着一样的面容,有着相似的神情,有着初识时雷同的淡漠,更奇妙的是,从他的手机里传出来的竟是当初刚刚爱上他时想起的那首歌,这是否是冥冥之中的某种暗示?

但是,江秦知道,两厢情悦也好,一往情深也罢,如果自己在晴空万里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等待一只本该属于暗夜和丛林的萤火虫,即使它的光亮再明,恐怕也要接受艳阳之下,它不会出现的灰色现实。几世的错乱,心里喜欢的人,他有权出现,也有权不出现;即使出现,他有权记得,也有权忘记;如果出现,他有权喜欢你,也有权不喜欢你,这才是真实的世界。未来会怎样呢?交给时间去答复吧。

李别绪拿出手机,按断音乐铃,应该是队友催他归队了。整整特搜战服,他笔直地穿过走廊,坐上电梯,出了电梯,走出医院。

外面,春暖花开,阳光正好,街心绿化带里的桃花,妖娆绽放,一如一年后再遇的美好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