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秦看看山体,这才到山的一半处,而且这里山势崎岖,乱石杂立,不是供大众游览的台阶地段,光是自己走,普通游客就心惊胆战,何况还要再背一个人?她想借助自己的力量下山。可是脚刚刚试图用力,就从膝盖处蔓延出无法抵挡的疼痛,疼到大腿,疼到小腿,疼到整条腿。她瞠目结舌,这不会是整条腿都废了的节奏吧?

“在特搜队面前,请不要逞强。如果你很强大,就不要出动特搜队来搜救了。弱者并不可笑,可笑的是故作强大。”他嘴角一撇,一身阴冷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

“喂!特搜队的宗旨应该也是为人民服务吧?有你这么对人民不阴不阳的吗?”江秦看着他的脸,知道这是错乱的时空里陌生的相见,他已不记得自己。就像在古代时,周瑾为了寻她而去,她在眼前,他却没有认出来。

他低了低头:“我没见过需要营救的人员,还这么浪费时间的。你的浪费时间,也许就会错过对其他人的营救,如果今天不只是两人坠崖的话。”

江秦不再多话,从他身后伸出手去,慢慢把手搭上他的肩膀。他一起身,她有些不稳,情急之下,双手环抱,勾住他的脖子。他把她背稳,双手挽住她的大腿,大步向前。

她忍不住说:“请问怎么称呼您,救命恩人?万一记者采访,我也好有个说法。”

“救命不敢当,我就是不来,你也没摔死,只是下山有困难。喊我小李。”他并不领情,只是淡漠地说。

“那多不划算?喊你小李,”江秦看看他,觉得应该要比自己稍微年长吧,“你都小李了,我不是要小小江了?亏本,不成交。”

他闷哼了一声:“这是什么逻辑?你又不是我孩子,什么小小江!”

江秦自圆其说:“逻辑是谁?我该认识他吗?”

这种说话耍无赖的女生,不知是哪个外星球来的什么鬼,没法沟通!

江秦从他背上侧头看他那绷紧的脸,忽然觉得此时的他像极了自己在古代服用嗜睡散后忘却了李沁,自以为刚认识李沁时,他那傲娇别扭的模样。她不由一阵心软,想缓解他的郁闷:“嗯,逻辑的空缺用事实来补救吧,你看起来年纪本来就比我大,如果……”

“逻辑怎么可能存在空缺?逻辑本身是不会缺位的,只在于谈论它的人,是否具备逻辑思维能力。”他淡淡地打断她,继续向山下行进,他步履轻盈,竟像独步行走一样快捷,完全不像背上还有重负。

“立论不正确,则论辩无意义。你叫我喊你小李本来就不对。”她哼了一声,多小气的一个人,只是变了个办法问问他的名字,想知道和李沁有没有联系,他竟然这么拧巴。

他心下称奇,自己是怎么会被这个外星人带进沟里去讨论他的称呼的,然后又怎么就惹上“逻辑”这个怪胎的。他默不作声,她也找不出话题,氛围一下子沉闷下来。这时,对讲机响了,撕裂了沉默的网。

“我帮你拿,你说吧。”江秦从他特搜队服的上口袋里拿出他的对讲机,按动对讲按钮。

“李Sir,我们搜了很久,没有发现那位女登山队员,但是发现了破损的手机,发现了一根绿色丝巾,还有摔碎的安全帽,和一只冰爪,会不会已经殒命?OVER。”对讲机的那一端传来清晰的声音。

这个被称为“李Sir”的男人马上接口:“女队员在我这儿。所有捡到的物品都保存好,也许对当事人都有不可低估的意义,到时候物归原主。OVER。”

江秦望着他的后脑勺,听着他磁性十足的声音,心里忽然充满了安定。她想起在古代,很多凶险的时刻,每当自己不安和心慌时,每当李沁的声音响起,她就会莫名心安。

他叹了口气:“不明白你们这些爱好攀缘的人,明摆着拿生命开玩笑,这么高的山崖,只是坏一条腿,也算是万幸了。”

江秦轻轻抿嘴一笑:“我不是来攀缘的。”

行走中的他一愣,脚步也慢了:“我们接到命令,是一个登山队有队员坠崖。”

“他们是来登山,我是来还债的。”

“还债?”他又是一怔,“什么债?”

“情债。”江秦幽幽地说。

他一个趔趄,连忙稳住重心:“难道……你不是意外坠落,而是……像古代人一样,把玉龙雪山当成了殉情之处?”他心里一惊,刚才粗略扫视一眼,看起来也算是个前途光明的女子,不会这么想不开吧?生命的救援他能解决,心理的救援他可是无能为力。不会自己辛辛苦苦救起个人,待会儿还因为心理不够成熟,又寻死去了吧?那自己不是白忙活?

江秦笑了:“不是殉情,是开始另一段早就该开始的感情。”

他皱皱眉,不大明白,也不再接话。

“为了与你相遇。”江秦轻轻补充,那该死的感性又跑出来支撑门面,她的声音竟有一丝无法克制的哽咽。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笃定,这个和李沁有相似面容的人,就一定有同样的灵魂。

“咳咳。”一阵风吹过,他干咳两声,似乎没听到她的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掩饰听到后的失措。他见多了这样被他这样的搜救队员救起的妙龄女子,总会对他们特搜队员涌起无穷无尽的感恩,恨不能以身相许,当然,这与队员们的长相可能也是分不开的。所以他常常怀疑,搜救队明明是一个救死扶伤的梯队,怎么来队里的小伙子们搞得都像竞选男神似的。

他把她轻轻从背后放下来,动作温柔,完全不像刚才谈话时锋芒毕露,仿佛她是一件绝世瓷器般小心翼翼。看着她单腿站好,一头乌发,发绳已断,凌乱披散,他一个恍惚,身不由己上前一步,帮她把头发向耳后理去。

江秦心中闪过一个句子,脱口而出:“你的手指穿越我的长发,我的忧郁穿越你的灵魂。”

他吓了一跳,手指一颤,僵硬在半空。

对讲机再次响起,他接听了:“李Sir,你和伤员到哪里了?我们在出口处等你,救护车随时等候。OVER。”

“收到。两分钟后到。OVER。”这个搜救队的李Sir关闭对讲机,对江秦朝前方努努嘴,“喏,那里就有救护车。在背上那么久,有点难受吧?再忍最后几分钟,马上好了,上担架会舒服很多。”他的话语空前顺耳起来,居然摆脱了起初的“高难度谈话”陷阱。

江秦点点头:“谢谢你。”

“您客气了,这是我的工作,遇到任何遇险者,我都会这么做。”他外交辞令地说,然后再次弯腰,背起她。

“我一直相信,无论多么危险,无论多么艰难,总还是有人不断地做事,在自己的岗位上,一直心怀责任、温暖、梦想与担当。真好!”江秦由衷地赞叹。

“您过奖了,数以亿计的中国人,都在这样做事,只是有些你没有看到,而我只不过刚好被你看到了。”他双手托紧背上的她。

她在背上一低头,发丝低垂,竟拂上他的脸庞。江秦一阵迷惘,原先冷峻傲娇的那个人,此刻忽然凭空话多起来的这个人,是同一人吗?江秦从他背上注视着他的后脑勺,心想,这个如此近距离的男人,会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李沁吗?会是他一起来到了这个时代吗?莫名,她心中闪过《诗经》中一个句子: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是在那个时代未能与自己执守,所以追到这个时代来了吗?如果李沁是她的噬心蛊,他曾经来过一阵子,她却打算就此怀念一辈子。怀念即是不破败的今生的传说。她愿用心痛,换取永远发烫、却又宁愿永不被救赎永不被治愈的永恒。而每一个与他相似的人,她都会细心凝望,万一是他穿越而来了呢?

她觉得自己还真是悲催,穿越到古代,想念着现代社会里的周瑾,穿越回现代,又惦记着古代世界里的李沁,自己究竟是古代的还是现代的?她竟然刹那间有些恍惚。周瑾终是守着“碧落黄泉,生死相依”的信念,陪她一起穿越到了古代,可是李沁,他会一起穿越到现代吗?这位李Sir,他有着和李沁一样的面容,可是他们会有一样的心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