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看着这个在许多年里都被自己称为哥哥的男人,不敢想他会是近期宫中所发生一切阴谋的主使。“宫中近来的一切,可都是你一手操纵的?”

柳无言目不转睛地看着如烟,她的五官也许并非最美,但神奇的是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当她看向你的时候,里面似乎就带上了万语千言,欲语还休。偏偏她眼睛里的倾诉让人无力拒绝,它是那么幽深而清澈,带着无限的空灵。从她很小的时候起,从带着那个铁质面膜固定她的容貌起,他就知道这样一个脱俗的女子,也许永远都不属于他,那就只能为他的夙愿服务了。她脸上那柔和的线条,周身笼罩的脱俗的气场,给人高远飘渺的感觉,就如同天边最远的那一抹烟霞,看得见却无论如何也够不着。

“如烟,你一直是喊我哥哥的,可自从我当着大家面说你是公主后,你就再也不喊我哥哥了,对我也抱着敌对的态度。难道一个身份就比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还重要吗?因为一句话,你就不认我这个哥哥了吗?”

如烟讽刺地笑起来,她这一笑,使原本静止的空气似乎也开始了流动,让她原本带着仙气的脸庞,似乎被流动的空气所推动,这一刻带上了一种极具侵略性的美和蛊惑,整个人的气质瞬间有了惊人的变化:“是你先不认我这个妹妹的,是你告诉大家我是公主,怎么现在到你嘴里又变了味儿了?”

柳无言忍住波动的情绪:“你能不能动动脑子想想,我是在什么情况下说你是公主的?没有前提吗?你搞清楚,是二皇子想要纳你为妃,我才出此下策!”

如烟顿了顿,迟迟疑疑地开口:“你是说,那都是假的?我不是皇上的女儿?”

柳无言扫视一下斋子,留意有没有其他耳朵在偷听。

“可是……即使我不是公主,我也不是你的妹妹。”如烟有些泄气地说。

“身份可以随时变化,感情是不会变的,对不对?”柳无言耐心地按住她的手背。

如烟觉得脑子又开始糊涂了。

“那……我想问一问,为什么我和冷妃长得那么像?既然我不是冷府真正的女儿,既然我只是外面捡来的,为什么和冷妃那么像?”如烟想起襄儿和瑶儿的话。

柳无言有些答不上来。

如烟觉得自己真是受够这些没有答案的疑问了:“不要到最后再告诉我,我其实就是你的妹妹,就是冷妃的女儿!”

柳无言肯定地说:“如烟,这一点你可以放心,你绝对不是冷府的女儿!”

如烟皱皱眉:“你自圆其说的太多了,谁知道是不是又在骗我!”

“绝对没有!如果你真是冷妃的女儿,我又何必大动干戈看你受那么多苦,让你带着铁质面膜过日子?那……”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瞪大眼睛收了口。

如烟睁大眼睛,抓住他话里的“铁质面膜”不放:“什么铁质面膜?”

“那……那是……”柳无言结结巴巴的答不上来。

如烟穷追不舍:“那是什么?看在我喊你哥哥那么多年的份儿上,请你告诉我真话!我有很多缺失的记忆,长久地困扰着我。”

柳无言看自己是没法糊弄过去了,只好如实相告:“那是根据冷妃的脸谱制作的铁质面膜,相当于一个面具,套在尚未完全长大的孩子脸上,强迫这个孩子跟着铁质面膜长成脸谱上的脸……”

如烟惊闻此言,如遭雷击,她想起襄儿公主说的“样样都好,这是不是有预谋地都刻意学的?再说她的容貌,和当初的冷妃多神似啊!是不是从她出现的那一刻起,就都是被设计好的?”,难道一切都被襄儿公主不幸言中了?自己从小时候起就被一个铁质的面膜工具制作成了棋子?只在必要的时候被推出去?“你是说,今日种种,其实早在很久很久以前,至少在我被带上铁质面膜面具强迫生长的时候,就已经都计划好了?”

柳无言后悔自己一句不小心说出口的话惹出了麻烦。如烟总是这样能够轻易用几句话就让他情不自禁地崩塌防线,说出不该说的话!

“哥哥,冷府世代护主,你却有这么多计划,而且早到很多年以前!你究竟是不是冷府的后代?”如烟不可置信地盯着柳无言,不让他逃脱自己的视线。

柳无言的脸上换成无情的神色,不再让自己的心柔软下去:“你问得太多了。所有的身份都不过是为目的服务的!”

如烟的身体开始发抖。

柳无言警觉地看着她不断变得更加苍白的脸色,终于还是忍不住发话了:“你不要激动,不要忘了,每一次激动都会有可怕的后果。你都会把自己埋进一段莫名其妙的不属于你的经历里,还自顾自地换上一个不属于你的身份。还有一些谁都听不懂的语句,什么演戏、演员、坠崖。你控制好自己,不要再回到那种状态!”

如烟瞠目结舌,自己还有这症状?时不时就会在激动后进入另一个身份另一种状态?难道……自己所记得的这一次,记得在玉龙雪山攀岩坠崖,然后在冷府烧毁前醒来,这已不是第一次?难道以前也有过多次?所以每次醒来后,记忆也就都断断续续的?

他深深叹了口气,站起身子,不再回头看如烟清辜的脸色,径直走向屋外。

如烟慢慢坐回椅子里,难道就像襄儿公主她们说的那样,如今所有变迁,自己都有脱不了的干系?她浑身发冷,她会是这些皇子公主们面前的罪人吗?是她的出现一步步引爆了皇朝坍塌的引线。

屋子里回复如死一般的沉寂,一切悄然无声,却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生生撕扯着如烟的神经。一直以为她是那个最无辜的人,为了哥哥的什么计划,被卷入宫中的纷纷扰扰,却从未想到,自己却是最恶毒的那一个,给了身边不设防的人们,最意想不到的致命一击,自己却还时时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从她的脸被按照固定的面膜形状被迫生长的时候起,不管自己本意如何,已经被注射了毒素,足以影响每一个沾染到她的人。就算是死去,如烟也不愿意再这样在这个古代无奈地存在下去了。柳无言不是说,她只要情绪激动,控制不好自己,就会进入另一种身份,换上另一种经历吗?那么就让自己变化掉吧,不要再以这个身份这副面孔伤害身边的人了。不管那些人是好是坏,他们都该有原本属于自己的人生,不该被自己残暴地破坏掉。

她还一直怪这个怪那个,觉得柳无言有那么多计划和阴谋,却不知道自己远远比他更可怕,完全是自己用这张无害的脸让别人毫无防范之心,败落在自己面前。要怪的话,自己才是那个最坏的人。

小翠端着膳食第四次走进如烟的寝宫,却还是无功而返。四皇子大踏步进来,跟着他进了花月斋的还有一股随之而来的劲风。他看着小翠无奈低垂的眉目,看着盘子里丝毫未动的饭食,心底升起一股怒气。他接过小翠手里的托盘,重重地放在如烟的眼前。

如烟心里一惊,但面色上却还是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地端坐在桌前。

多日不见,她的脸色说不出的苍白,没有了往日的神采飞扬,下巴尖尖的,似乎一低头就能刺破自己的锁骨。四皇子的面色更坏了,语气也很不友善:“你这是打算跟谁示威呢?”

如烟没有说话。

“你以为在这个处处凶险、人人自危的皇宫之中,有谁会在意你的示威?有谁会在意你几顿饭没吃?你以为你这样能伤到谁?”他的眼中席卷着层层怒气,似乎压制着万钧雷霆。

如烟一偏脸,懒得和他费口舌。

李沁一怒,完全没有了往日儒雅和煦的模样,他用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面对自己:“宫里的人,无论男女,个个都在你争我斗,忙于抢夺自己想要的,可是你,你在干什么?这个皇宫这么让你待不下去,甚至不惜绝食相抗,你有力量毁灭自己,为什么没有力量逃离这里?你何必在这个幽深似海的地方耗费生命?你……本不该来这里!”

逃离?如烟的心一动,这么戒备森严的地方,自己还逃得出去吗?说她本不该来这里,是谁当初在京城与自己一次次相遇,一步步把自己引入这皇宫中来的?想要进宫来帮哥哥柳无言虽然也是原因,但,自己在一次次被撩动心弦后,因他入宫也是原因吧?

看着她的脸色好像有些缓和,似乎有点心动,李沁的怒气淡了下来,他抓起她的胳膊,拉她到铜镜前坐下,他凝视着镜中的如烟:“我还记得那时在宫外看到的你,那么意气风发,似乎全天下都可以玩转在你的手下,那是怎样的壮志凌云,可现在,”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现在的你,多么让人心疼!”他的眼中竟带上了一丝痛楚,手轻轻落在她的发梢。

如烟浑身一抖,是谁说过,心疼其实才是最深的一种深爱。他那轻抚她发梢的动作,竟让如烟觉得可以忽略他刚才暴戾的语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