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裹紧身上的外衣,这样一个阴气逼人、阴谋重重的皇宫,她一刻也不愿意停留下去了。她飞身错开婢女们的眼神,飞一般离开了自己的居所。

望着曾在这里一度更换性别的国子监,她的心里不知是充满了留恋还是痛恨。如果那时候自己就绝然离开,是不是就不会有此时此刻的痛苦?

曾经红极一时、权倾天下的太子李睿此刻正像一只丧家之犬在柳无言面前低着头,可是从语气中还是不难听出极度的不满:“柳博士,你当初说好是力挺我当储君,我才会对你妹妹的事睁只眼闭只眼。你说她有重要用处,她的存在只是巩固我的地位。可是你看看现在,你用她发挥了什么作用?你还说你会把她留作我登位时的皇后,现在被二皇子差点抢了不说,还搞出一个什么皇妹的身份……我一点都看不懂你下的这步棋了。”

柳无言摸了摸下巴:“只怪我们一时大意失荆州,谁知道二皇子还能手握一张真的圣旨,并且躲过了我们几路人的眼目?至于如烟,你要知道,这次皇上终于确立储君,就是她的功效!她的作用还没有完全爆发出来呢!”柳无言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不容置疑。

李睿想了想,心有余悸地补问了一句:“柳博士,你把如烟的作用封得这么高,父皇突然重疾染身,该不会是如烟背后……”

柳无言凌厉的眼光一扫:“你想的太多了,这样说,岂不是要让如烟处于万劫不复的地位?这样的说法可等同于判了她弑君之罪啊!你和我同谋,到时可谁都脱不了干系。”

李睿一个哆嗦,父皇的手段他是知道的,万一等他康复了,这弑君罪名可是担当不起!他浑身发寒,没有再说下去。

“至于二皇子暂时处于储君地位,你且不要着急。太子殿下,你看眼下二皇子的能量,即便那日我们半路截下他们递送于公公手中的圣旨,让你登上储君位置,恐怕他也会不得让你安生!”柳无言话里话外带上了无穷无尽的言外之意。

李睿没把柳无言的话放在心上,那个二哥,李睿不相信他能走多大的能量。他不屑一顾地说:“哼,如果让我出现在父皇的圣旨上,我就不信二皇子还能翻天!”

柳无言讥讽的笑容从唇边流泻:“你还真是扶不起来啊!怎么会不能翻天?他让你没有一副好身体当这个储君不就是了?”

李睿略一迟疑,心下狐疑:“柳博士,难道你是说……暗下毒手?可……我和他是兄弟!”

柳无言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一览无遗:“他与你争夺皇位时,看在你们是兄弟的面子上了吗?你是堂堂太子,他抢夺属于你的位置时,念及骨肉之情、血浓于水了吗?”

李睿无话可说,心里却有了另一个想法:“柳博士,你看……我能不能……先下手为强?既然我在位他会对我不仁,那么眼下他在位,我为什么不能对他不义?”

柳无言沉默了半晌,李睿焦急地想看到他的意见。柳无言终于缓缓地开了口:“你有这个想法也不能说错。但是一定要行事小心,设计周全。自古以来,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成就大业者,总是不拘小节,不局限于小情结的!”

如烟倒吸一口凉气,她宁愿没有听到这番话。一度被自己看作最信任的哥哥柳无言,居然是一个这么居心叵测的人吗?他这是在暗示太子可以对二皇子下黑手吗?他要把所有人拿捏于手心之中任意玩弄吗?他要所有人为他心目中的仇恨买单吗?如烟想起在边疆时,李睿对自己曾有过的关心,突然觉得有些于心不忍。怎么能把这么多人都卷进复仇的行列里?她似乎看到了一场血雨腥风、血流成河的皇位厮杀……

看得出来,李睿对皇位是势在必得,根本看不到周围的险恶用心,看不到可能会有的血脉相残。怎么才能阻止这场厮杀呢?如烟看着李睿因受了柳无言启发而兴奋起来的脸,不知自己该从哪里开始阻止这场灾难。

李睿满脸的兴致勃勃,似乎看到皇位在对他招手了。

如烟叹口气,决定离开国子监,这个皇宫里已经没有值得她留恋的地方了。

“进来吧。”柳无言警觉地捕捉着门外的那丝声息。

如烟吓了一跳,连忙转身,打算离开。

“站住!”李睿飞快地破门而出,看到如烟的背影。这个时候,自己和柳无言的计划不能被任何人听到,任何一丝不小心都足以威胁到计划的成败,更可能牵连到身家性命。他几个连续的空中翻,眨眼就在如烟的眼前。

如烟压制住内心的慌乱,真诚地望着李睿:“我只是路过,什么都没听到。我……本来想问问柳博士我真实的身份……”

“那你为什么没进去问?”柳无言慢悠悠地从屋里走出来,还是像很久以前一样,一身的儒雅。

李睿收回打算抓住她的手:“是……如烟啊。”他沉吟了一下,在对她的称呼上有了些迟疑,不知该喊妹妹还是如烟姑娘。

“嗯……”如烟脑子里飞快地转了一下,“我想,关于我的身份,柳博士能说的,应该都说了。二皇子也承诺会彻查我的身份。我就不该因自己心急再给大家添乱了。你们要忙的太多了。”

柳无言听着她口中的“柳博士”这个称呼,心里有一点细小的疼痛在慢慢地扩大:“如烟,我们本来也都是一个阵营的。你不必一下子就用‘你们’这个词把我们大家都割离开来。”

如烟浅浅地笑了一下,笑容中,她似乎看到往日哥哥无微不至的照顾,看到他眼中曾那么明显的宠爱,她相信,那些瞬间都是无法伪装的。“我知道,哥哥。无论事情怎样变化,你都还是我的哥哥。至于太子殿下,我或者是你的臣民,或者是皇妹,也都是一家人。”

李睿脸上现出欣慰的笑容:“你说的对,无论事情怎样演变,我们都是一家人!”他看着眼前这个从第一次知道她是女儿身起就对她怦然心跳的女子,这是他在这个冷漠的皇宫,唯一的温暖了。

如烟眼前有些模糊,她不敢相信,怎样才算一家人呢?人与人之间有信任吗?有亲情吗?冷冰冰的权势、恩怨是不是一步步都要把大家之间仅存的一丝温情也消磨殆尽了?这个时候,大家各怀鬼胎,却还温情脉脉地说着“一家人”的鬼话,是不是天大的讽刺?是不是恰是冷血和薄情,才更需用表面温暖的语言去掩盖实质冰冷的现实?可虚假的温暖,是真能御寒,还是让寒冷来得更彻骨?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如烟就觉得斋外似乎人声鼎沸,颇不安宁。她和小翠一起到斋门口,却看到外面人头攒动、行色匆匆。她想拉个人问问,每个人都很忙,急匆匆地往前赶。小翠拉住了她的一个小姐妹,询问事情原委。

“唉,昨晚二皇子去玉侧妃那里过夜,早晨离开,刚好要经过小花园,他往常都走直道,谁知今天怎么就去攀爬这花园边的假山了。假山建造多年,已风化,二皇子爬上去就塌了,塌的过程中,偏偏还有一块没风化的石头砸中了二皇子的脑门,命在旦夕呢。大家赶着把消息去汇报各个不同的王子王爷什么的。”那个小丫鬟一口气说了一堆。

如烟心里咯噔一下,这事情发生得太巧合了吧?想起昨天听柳无言和李睿商量的“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难道这次事件就体现了他们的风格?她觉得彻骨的寒意涌向全身。

她小心地跟在其他公主后面,去看看李易伤得怎么样了。自己跟二皇子接触不多,但是那几次的接触,却也让她觉得二皇子还算个不错的人,闹市中的糖葫芦,边疆他对自己的照顾,怎么看也不像个心狠手辣的坏人,怎么也会落个几乎丧命的下场呢?

李易脑门被石块砸中,额上被砸出一个血洞,正汩汩地往外流血。急急赶到的太医手忙脚乱地给他清洗伤口,包扎伤口。李易整个人处于昏迷状态,眼睛紧紧地闭着,只有稍稍起伏的胸膛还证实着他还是个活人,尚在呼吸。

如烟看看散落在地上的坍塌的假山碎石,想不明白,李易怎么会有好好的路不走,非要爬到风雨飘摇的假山上去。任谁看了那沐风枳雨的山石,都要怀疑它的坚固程度,怎还会不要命地攀爬?谁知道在出事前发生了什么?现场当时还有没有第二个人存在?

李睿不久也到了,他的神情很是悲痛:“二皇兄,你这是怎么了?昨天还好好的,怎么就……我们皇家还真是多灾多难啊,父皇刚刚身体不适,你又惨遭变故,这是雪上加霜啊!”

其他几个皇子脸色凝重地看着眼前一幕,看看李易,再看看李睿,只是互相用眼神交流一下,似乎心底都有判断,却一句话也不说。

如烟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个词:分崩离析。此时的皇家,是否已是分奔离析?当皇家面临崩溃,最受益的是谁呢?她打了个寒噤,为这突然涌至心头的想法。

“听闻父皇身体微恙,我马不停蹄从辽国赶回,没想到还是慢了,又发生了二皇兄的事……”六皇子李峰一身辽国装束出现在众人面前。

如烟这才想起还有一位身为辽国驸马的六皇子,他在外竟也听闻皇宫内的消息了。这消息不胫而走,已传得这么远了?

六皇子细心察看着现场地形:“这里恐怕还有其他人与二皇兄同时在场过。这次事件应该不是简单的假山问题,应该还有一只背后黑手在推波助澜。”

如烟慢慢往人群后面退,不想再卷入这些凶险复杂的事件中。

“请留步,我是不是该称你为皇妹了?”六皇子冲着如烟的方向喊了一声。

如烟被动地停住转过一半的身体,六皇子远在他国,对这里的消息却一个也没错过,包括自己的身世。

“世事变化无常,我们也成了一家人了。分别那么久,也该叙叙旧了吧。”六皇子似乎忘却了眼下二皇子的惨状,竟摆出了故人重逢想要叙旧的架势。

如烟恍然间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