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温泉后,李沁并没有立刻带她回宫,而是去了集市上一个吃饭的馆子里吃东西。他们进的是馆子二楼的一个单间,但李沁按动了单间墙壁上一个按钮,这时馆子里各种闲杂人等的谈话竟源源不绝地传入耳中。李沁转动按钮的方向,声音在不同的方位转换停留。最后他停下动作,声音对准了大厅中吃饭的两个人。

一个大侠模样的男子开口对身边同伴说:“知道最近皇城最大的变革是什么吗?”

“什么?”对方追问。

“冷府惨遭灭门啊!你可知道当今皇上为什么如此容不下冷府?”大侠故作神秘地问。

“为什么?”

如烟皱皱眉,觉得这两个人完全可以搭伙去说评书了。

“因为冷府藏着当年皇上谋逆的证据!据说当今圣上使用不光彩的手段得了天下……而太子在这次把冷府势力连根拔起的事情中,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大侠甩了甩扎起的长发。

如烟把李沁刚才按动的按钮再按了一下,屏蔽了外面的声音。李沁静静地看着她做完这些。如烟笑了:“怎么我觉得这些都是故意让我听到的啊?好像故意要告诉我那个已被灭门的冷府与当今皇上的关系。而你,身为皇子,带我听这些有何用意?”她看李沁动了动嘴唇,马上接话,“你别说,让我来猜猜。你和当今的太子殿下是争夺皇位的有力对手,如果天下人对太子非议颇多,显然对你有利。”

李沁笑而不语。

“但是,能决定皇位继承者的,绝非天下人。那么散布对太子不利的消息有什么好处呢?如果为太子树敌很多的话,万一哪天,太子登基未成,就被仇家所杀……”如烟拖长声音,没有再说下去。

“难道,柳夫子也是太子的仇家,可以取太子性命?”李沁筷子夹住一口菜,声音里有惊奇,手上却是有条不紊地把菜送至口中。

如烟摇摇头,以示自己的清白:“我何德何能?若是有能耐,还至于被那个太子整得一会儿男一会儿女吗?”

李沁夹起一块肉放入如烟碗中:“你太瘦了,要教那么多皇家学子,身为男人不够强壮,多吃肉。边说边吃别停筷子,两不耽误。不过我看你,对于忽男忽女的伎俩,似乎乐此不疲呢!”

如烟忽然彻底放下筷子:“上课,天哪,我跟你出来这么久,皇子们公主们还在等我回去上课……不知他们题目解出来没有。”

“吃完了去也不迟。皇宫很复杂,最简单的市井小民都知道,都在议论皇室的凶险,我觉得你一介书生,还是少掺和其中吧。如果有机会,不如离开皇宫,找一片乐土。”李沁把话题引向自己的初衷。

如烟眯缝起眼睛,盯着李沁看了一会儿,而他却没有觉察到她的注视,依然自顾自地吃饭。她实在看不透他真正的用意何在。这个人从自己到这个时代有记忆以来,多次出现于她的面前,好像没有对自己造成什么危机,但是也看不出什么有利之处。怎么说都是皇宫的人,和自己这副身子的主人,全然不是一条道上的。

如烟拂拂衣裙:“四皇子吃好了吗?我要回去了。”在不明白四皇子与自己的利弊关系之前,她决定还是不要冒险在皇子面前上演逃离皇宫的戏码,想逃,日后再做打算吧。

李沁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刚才的话,对她半点触动都没有,露在纱裙外面的颈脖和一截雪白手臂皮肤弹指可破,就像一件易碎的瓷器。收住目光,他点点头:“好,我们走吧。”他拿起她吃饭前放在桌边的面纱,在她还没意识到之前,把面纱的两端分别嵌在她耳朵两边,然后拉开单间的门,和她一起走了出去。从二楼的楼梯上往下走,如烟眼睛的余光发现,身边这个男人,一举手一投足之间,还真有一股隐忍在内的王者风范。

“哇!那不是四皇子吗?”楼梯最下端一个年轻女子叫了起来,这声音惊动了楼下大厅吃饭的男女老少,大家纷纷抬起头,看着李沁携着如烟,如一幅画般从楼上款步下来。大家的议论更多了:“许久不见四皇子了呢,自从那个太子……四皇子就没出现过。”窃窃私语的声音却是比明目张胆谈论的声音更容易钻入耳朵。“旁边那个女子是?不会是与四皇子有婚约的明府小姐吧?据说貌似天仙……”“不会是明小姐,明小姐素以雪白的衣裙面世,怎么可能穿着这丫鬟才穿的绿色衣服,一看就没品位……”

“绿色是新生命的颜色,象征了希望和未来。你穿了这深绿色特别清新!”李沁突然对着如烟发起了评价。她莫名其妙地看向他,他这是听见了那些人的议论,好心地想为她挽回点面子吗?如烟有些啼笑皆非,自从自己到了八辈子霉进入了这个乱七八糟的时空,她就没在乎过自己的容貌,也没在乎过别人对她的看法。但她还是挺感激他的一片善心,他开口了后,旁边叽叽喳喳地议论果然小了。他捏着她的手出了馆子。

他把她带到国子监大院,笑着说:“你先进去吧,我一会儿再来。反正我上课也从不守时,还常常不去。”

如烟心里吐了口气,要是他强调一起跟着去,她待会儿被揪着同时与哥哥出现就麻烦了。

“你可要感谢我,我是一直顶着坏名声,怕你跟我一起进去,也把你的名声带坏了。你一个人去,接着上课,谁也料不到你出去玩了一圈。”李沁的话今天好像特别多。

她未置可否提起裙角踏上台阶。

来到国子监的藏身处,她刚想钻进天花板里去,却看到哥哥竟给她留了字:“救急!我有急事,你去上课!”

她吓了一跳,一定事出突然,否则哥哥不会冒这个险给自己留字。她刚想给自己换上男装,岂料上课的地方闹腾了起来:“柳夫子,你出给我们讨论的题目有结果了!”她吓了一跳,天哪,哥哥还真给大家留题讨论了?她顾不得换装,连忙直奔授课的地方。

李沁也七手八脚地趴在桌上,眼睛灼灼地看着她,似乎想看她如何收场。

“哎,我说,”太子瞪圆了眼睛,“你给我们留题讨论,自己却去换装了?刚刚进去还是男装,怎么现在又是这副死样子出来了?”

如烟皱皱嘴唇,皱皱鼻子,皱皱眉心,眼珠一转:“我刚才一细想,出这么难的题目给大家,我是不是太没有节操了?显然不一定有答案啊!这么一想,我觉得愧对大家,所以就像给大家赔罪,以我的智商,最好的赔罪眼下就是逗大家一笑,所以,”她甩甩裙摆,“就这副死样子出来了!”

太子看着那转眼珠的动作就心下暗笑,他胸有成竹地看着她:“如果我说,我有结果了呢?”

如烟暗暗告诫自己不能着急,要若无其事。不知道哥哥到底给大家出了什么题,现在重要的是,让太子自己把题目说出来。“素闻太子博学多才,对事情总有与众不同的远见卓识。那么愿闻其详。”

“父为子纲,父亲犯了法作为儿子如果告发,首先就是不孝。但若危害了国家,儿子知情不报,那又是不忠。父亲的罪行危及到了朋友的利益,自己视而不见充耳不闻,那又是不义。这个人如果同时背负不忠不义不孝三大罪行,那他此生也枉为人了。父债子偿,作为儿子,此时应当为父亲承担一部分的责任……”太子侃侃而谈。

“太子殿下是说儿子为父亲顶罪啊?”如烟挑着眉,穿着女装,参与讨论大事,显得不伦不类。

李沁插嘴了:“那如果儿子被判了死刑怎么办?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儿子这还没有任何子嗣,就独独断送了自己性命,还得父母双亲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不还是不孝吗?陷父亲于不忠不义之境地。”

突然又有一位皇子站起来,投入讨论:“柳夫子出题之前,没有强调这位父亲只有这一位儿子。这位儿子没有尽到的孝道,自然可以让其他兄弟来承担。总比直接将父亲推向危险要好。身为父亲的孩子,还有什么比保护父亲的安危更加重要?一个男儿,如果连自己的父亲都不懂得保护,谈什么治国平天下?”

如烟看了看这位站起来的皇子,好像是六皇子?一个恪守礼教的皇子。

如烟两手对拍鼓起了掌:“虽是一道小小的讨论题,但却明显看出太子殿下、六皇子,都是一心为父着想,显然日后都是栋梁之才,有着治国韬略,日后治国治家一定都非常出色,堪当皇子中的典范,日后也必为皇上委以重任!”

“谢谢柳夫子赞赏!”六皇子抱拳示意。

如烟淡淡笑着看向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