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中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而修行界中也是如此。

做为天下第一人的道宗掌教紫尘霞举飞升过天门,从在世仙人变成了天上仙人,同时做为众峰主之首的天枢峰主青尘叛宗而出,如此一来,原本威势赫赫的道宗就陷入到前所未有的颓势之中,由天尘代为主持宗内诸多事宜。

道宗变故对于萧煜来说,有利也有弊,弊端是道宗再无法像以前那样横压当世,利处是在青尘离开道宗之后,曾经被废去首徒名分的秋叶重新返回都天峰,虽然还没有接任掌教大位,但已经恢复首徒身份,并且开始重新参与道宗内务。

还有一点就是,掌教真人在登天前的一战中,以三灾之法重创牧观、刁殷以及青尘三人,又让大剑仙上官仙尘伤及到根本,这时候四位大高手恐怕还在疗伤,根本顾不上什么天下大势。这便无形中给了道宗喘息的机会,以道宗千年底蕴来说,再出几位大真人弥补空缺并不难,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都天峰天池。

天池的水很清澈,在没有白云遮挡的天光照射下,堪称是一蓝万顷。

两人泛舟天池之上,不远处就是那座巍峨道殿,只是随着掌教真人飞升,这儿已经暂时空了下来,等待着下一任主人。

身着青袍的年轻道人坐在船尾,亲手摇动船橹,在水面上划出一圈圈涟漪。一袭黑袍的中年道人坐在船头,低头看着幽深而不可见其底的天池,嗓音平淡,开口道:“掌教师兄在下山前就已经预料到青尘会反出道宗,所以他让我借此机会将你放下山去,同时将青尘在宗内的势力连根拔起。这两点我都做到了。可是掌教师兄却算漏了一点,他没想到一直自恃武力而不屑于阴诡之道的上官仙尘竟然学会演戏了,联合刁殷演了一出苦肉计,骗过了所有人。结果就是掌教师兄再也无法久留世间,不得不飞升无边玄妙方广世界。”

年轻道人低声道:“师尊在飞升前,曾经神游万里,与我见过一面。”

两人正是道宗现任主事峰主天尘和首徒秋叶,天尘问道:“掌教师兄说了些什么?”

秋叶轻声道:“师尊说,师叔你是唯一有望登顶的人。”

做为道宗主事峰主却偏偏不喜欢处理诸般事宜的天尘笑道:“论修为,我自信再过三十年便能不逊于当初的掌教师兄,可说到权谋算计以及执掌这偌大道宗,再过一百年我也比不上掌教师兄。”

已经快要跻身半步逍遥境界的秋叶说道:“现在道宗需要一位能与伤愈后的上官仙尘分庭抗礼的高手,遍观宗内,唯有师叔有此可能。”

天尘摇头道:“差得远,我还需十年苦功方能达到上官仙尘今日之境界。虽说我有玲珑塔,但上官仙尘也有诛仙剑,一攻一守两相抵消,说到底还是要拼各自的真实修为。”

说话间,天尘的头顶浮现出一尊金黄色宝塔,道道玄黄之气垂落,气象万千。

秋叶叹息道:“雷池大阵和都天印被师尊留给了萧煜,若是有这两件至宝,未尝没有一拼之力。”

天尘沉默片刻,笑道:“听说萧煜单凭一己之力诛杀了草原巫教的那个老鬼,又是一个天人杀地仙,看来萧煜和萧烈的一战不会远了。”

秋叶默然无言。

天尘忽然问道:“这偌大一个道宗,你撑得起吗?”

秋叶愣了一下,然后摇头道:“暂时不行,最起码现在不行,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天尘接着问道:“多久?”

秋叶眼神坚毅,“等我踏足逍遥境界的时候。”

――

相比起都天峰上道宗的寂寥惨淡景象,地处海外的剑宗也好不到哪儿。

“剑皇”张重光死于大真人微尘之手,宗主上官仙尘被已经飞升的道宗掌教紫尘重创体内三大丹田,全身气机逆流,也就是上官仙尘,换成其他人即便不死也要废去一身修为,不过上官仙尘也不好受,返回剑宗后就开始闭关养伤,至今仍旧是闭关不出。

剑宗内外自然是不出意料的人心浮动。

碧游岛,剑气凌空堂。

堂上挂着剑宗祖师画像,乃是当年慕容氏的一位丹青圣手所绘,画像上的剑宗祖师身着石青色宽袖袍服,头戴高冠,神情平静安宁,坐于椅上,膝上横有三尺青锋。当年的那位慕容家先祖号称剑画两绝,故而此画之中有剑意,每每有剑宗弟子初看此画,都会被其中雄浑剑意所摄,不能自已。

画像之下有一蒲团,此是宗主所坐之处。

堂下两旁又各有数十蒲团,不过此时也都如宗主所在蒲团一般,空空荡荡,只有一男一女坐在末尾处的两个蒲团上。

男子望着剑宗祖师画像良久,转过头来,将视线放到女子的身上,问道:“听说叶秋又回道宗去了?”

女子面无表情,“你既然已经知道,又何必来问我。”

男子陷入沉思,过了良久,才重新开口道:“我倒是很佩服他,不管怎么说,终究是笑到了最后。”

男子顿了顿,带着三分笑意继续说道:“而且舍得放下自小与他定了婚约的公主殿下和青梅竹马的慕容家挨大小姐,实在是大气魄啊。”

这对男女正是被许多剑宗弟子视为天作之合的公孙仲谋和张雪瑶,面对公孙仲谋带有促狭调侃意味的话语,张雪瑶不发一言。

自从草原红娘子之事后就一直深居简出的公孙仲谋悠然道:“叶秋,秋叶,或许再过不久,就会成为新一任的道宗掌教,还要早于我成为剑宗宗主,也要早于你成为卫国国君。”

张雪瑶轻声道:“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终究是晚了。”

公孙仲谋闭上眼睛,轻声叹息道:“咱们的同辈人中,有走的远的,比如说萧煜、秋叶,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一宗一地之主,真正参与到了天下大势之中。有一桶水不满半桶水晃荡的,你、我、秦穆绵、蓝玉、完颜北月、萧瑾、秋月、秋思皆在此列,顶多是桶里的水有深有浅,本质上其实都是一样。也有自断前程的,林银屏、慕容萱就是例子,不过她们找了个好男人,日后论地位说不定还要高过我们一头去。当然,下场最惨的还是早早身死的,莫风、王东勒、秦权之流,不外如是。

张雪瑶望着公孙仲谋,微蹙眉头,问道:“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想说什么?”

公孙仲谋笑了笑,温声道:“很简单,我只是想把自己这桶水赶紧装满,最不济也要装到蓝玉和萧瑾的程度,下次故人相见,也好有些底气。”

张雪瑶猛然握紧了自己横于膝上的白剑剑柄,一字一句道:“你这是要效仿青尘?”

公孙仲谋摇头道:“只是学一学秋叶而已。”

张雪瑶死死盯着公孙仲谋,握住剑柄的右手纹丝不动。

公孙仲谋安然而坐,面对已经做出拔剑姿态的张雪瑶,抬起手往下按了按,神态平静,“张公主,张师妹,不要激动,你先听我把话说完,若是我话说完,你还是觉得我错了,那时候再拔剑也不迟。”

张雪瑶沉默片刻,然后缓缓松开了握住剑柄的右手,但脸上仍旧是戒备神情,冷淡道:“说。”

公孙仲谋摸了摸自己颔下已经蓄有三寸的精致胡须,问道:“你觉得咱们剑宗有可能胜过道宗吗?当年一剑压服二十四位大真人的祖师爷也只是做到一个平手而已,到了我们这一辈,真的有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