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帝登基御宇四十年,自认为功盖当世,先平傅家之乱,再除权相张江陵,又定草原,封林远为镇北王,后诛太子逆党,一共做了四件大事。可后来事实证明,正是郑帝秦功自为得意的四件大事,再加上小冰河期,葬送了大郑王朝的最后一点元气。现在的大郑实质上已经被五分天下,其中萧煜军力最盛,陆谦钱粮最丰,牧人起根基最稳,萧烈占了正统,秦政占了大义。如今萧烈、牧人起、秦政三大军阀在中原大战,战火蔓延至齐州、豫州、北地、徽州等地,另外两大军阀也没有闲着,萧煜统领的西北军则在简文元年的秋冬之际南征蜀州,继而出蜀入湖,正式与陆谦开战。

战火汹汹,天灾汹汹,天地为炉,生灵涂炭。

时值初冬,锦城是很少下雪的,不过兴许是因为小冰河期的缘故,这几日小雪飘飘洒洒,几天累积起来,也给锦城挂上了一层素白。

此时,天色方蒙蒙亮,一名身着深黑色暗卫官袍,腰佩扫秋刀的中年男子走过一条长长的廊道,手里捧着一个锦盒,在廊道两侧皆是手按佩刀的皮甲卫士,凝神肃立。

穿过廊道,继续往前就是一座保存还算完好的园子,这儿的守卫换成了同样穿暗卫官袍,腰佩扫秋刀的暗卫,不过在见到手捧锦盒的男子后,纷纷凝神屏息,以示尊崇之意。毕竟暗卫也有官职高低,现在西北暗卫府不设都督,最高官职就是都统一级,而眼前之人就是暗卫府四位都统之一。

走进园子,男子的身上已经积攒了些许薄雪,瞧着只是中年的脸上挂着和气笑容,瞧了眼园中只有寥寥几处的掌灯所在,恰好看到一个小身影守在门前,男子变为单手托着锦盒,对那少年招了招手。

少年一路小跑过来,笑道:“曲都统是要见王爷?”

曲苍从袖中拿出一个小银锭,不着痕迹地塞到少年的袖子里,笑眯眯道:“平安小兄弟,王爷起了没有?”

对于这位王爷心腹之臣的示好,张平安没有推辞,摸了摸袖口,嘿嘿笑道:“张平安谢过曲都统打赏。王爷已经起了,曲都统随小的来吧。”

这个本名张百岁的少年其实是个小太监,被萧煜带到了蜀州,负责照料自己的起居,因为是内侍,平日里跟在萧煜身边,所以曲苍这个外臣见到他之后,也要小意逢迎。

两人穿过两道中门后,才来到萧煜寝居门外。

张平安在门外轻声道:“王爷,曲都统求见。”

片刻后,屋内传出一道略带疲乏的嗓音,“进吧。”

屋内,萧煜正披着外袍坐在一张软榻上,轻咳了几声,问道:“什么事。”

曲苍双手举起锦盒,轻声道:“王爷,这是王妃派人送来的。”

萧煜勾了勾手。

曲苍将锦盒递到萧煜面前。

萧煜接过锦盒,没有急着打开,也没有说话。

曲苍弯腰站在原地。

过了许久,萧煜向外摆了摆手。曲苍轻轻退出屋内。

屋内只剩下萧煜一人,他缓缓打开锦盒,里面是一件叠放得很整齐的棉袍。

萧煜从锦盒中取出棉袍,轻轻抖开。棉袍做得很粗劣,两只袖子可以看出修改过的痕迹,似乎是原本有一只袖子要长一些的,后来又被截去一块,边角的针脚很杂乱,没有章法,而整件袍子没有半点花纹点缀,素素净净全一色。但即便如此,也能看得出做袍子的人很用心,每一处都认真修改过,针脚很乱,却很密很结实,棉花很厚。

萧煜抱着臃肿的棉袍,有点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似乎是他记事以来,第一次有人给他做衣服。

锦盒底还有一封信。

萧煜拆开信,里面是林银屏的笔迹,都是些日常家事,如她的身体好了很多,西北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该着手为羽衣准备亲事,萧?h又顶撞她这个嫂子,言语零零碎碎,而也正是这些零零碎碎才真正支撑起了一个家。在信的末尾提及王府已经大致整修完毕,同时略带扭捏地问萧煜大概什么时候回来,若是能回来的话,便回信告诉她一声。

萧煜起身走到书案前,让张平安开始磨墨,墨块很快就变成了墨汁,不过萧煜提笔后却一直在犹豫,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下笔,也不知该如何说起。

最后只是写下了安好勿念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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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诸葛恭所统领的先锋军已经进入湖州境内,从正面对上了罗曾宪的大军,两军交战一番后,开始进入对峙。

罗曾宪是一个身高近丈的高壮铁汉,身披裘皮战袍,冷黑色胸甲和两肩虎头披膊从战袍下威武地探出。一张漆黑的国字大脸上纵横着数道刀疤,看上去狰狞骇人。

罗曾宪既是白莲教的高层人物,也是两湖守将,曾经随大都督张清远征百越,立下无数战功。

罗曾宪久经沙场,历经战阵无数,与诸葛恭所部初一交手,便知道西北军的战力果然不负甲大郑之名,远在自己之上所统领的这群乌合之众之上,只有自己的亲军才能媲美一二。

不过罗曾宪可舍不得用自己的亲军去硬拼这些西北老卒,毕竟亲兵是自己在白莲教中安身立命的本钱,数量不过八千余人,拼光了打光了,也无非是吃掉这五千人的先锋军,而在这五千人之后,可还有二十三万大军!不划算呐!

所以在短暂的对峙之后,罗曾宪用出白莲教横扫江南的饥民战术,也就是人海战术,不断驱使饥民围攻这五千西北甲士,最后,足有三万饥民一起攻来,不过这些饥民多半是面黄肌瘦,脸色木然,身上没有半点甲胄,手中武器也是五花八门,刀、枪、木棒,甚至是石头,与甲胄鲜明的西北军相比,无疑是天壤之别。

面对这些不久前还是普通百姓的“义军”,诸葛恭下令全军一轮齐射之后,就开始正面交战。

诸葛恭所统领的五千先锋军全是骑兵。

两军轰然交接,五千骑兵就如一把利刃,狠狠刺入饥民的阵型之中,轻而易举地杀穿了对方的军阵,然后掉头,再次冲锋。

正如唐烈所说的那样,这些江南义军,是连马都骑不稳的,面对大郑最为精锐的西北骑军,他们根本没有一战之力。

仅仅是两个来回,近三万余饥民“大军”就已经兵败如山倒,不管后面的督战队如何杀人,都不能提起半点士气,胆气全丧,丢盔弃甲地向后逃去。

诸葛恭不急着追杀,而是不紧不慢地在后面驱赶饥民,反过来利用饥民去冲击罗曾宪的军阵。

在后方亲自督战的罗曾宪脸色难看,完全没想到屡试不爽的饥民战术竟会如此轻易地被西北骑军破去。

然而他也没有太过灰心丧气,毕竟江南水乡不利骑兵征战,这次是自己大意选错了战场,日后只要自己坚壁清野,再用遍地都是的饥民消耗,这无敌天下的西北骑军也不足为惧!

罗曾宪脸色平静地下达了撤退命令,当初白莲教起家就是靠着流民成事,所以重点就在一个流字,长于行军,如何败而不溃,逃而不散都自有章法。而且罗曾宪的亲军也都是骑军,利用饥民挡住了西北骑军的空当,掉头而行,让诸葛恭追之不及。

次日,锦城的萧煜和江都的陆谦都收到了战报,诸葛恭率领五千骑军大破罗曾宪五万大军,罗曾宪率领两千骑兵仓皇而逃。

江南军与西北军的第一次交手,西北大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