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州布政使宋湖的府邸占地广阔,仆役众多,平日里很是热闹。因为新政不再常设总督和巡抚的缘故,一州之中虽然名义上是三司并立,但布政使却又高出另外的按察使和都指挥使一品,故而成为实质上的一州之首。烧冷灶的人不多,烧热灶的却不少,自入秋以来,宋府就一直宾客盈门,正应了富在深山有远亲这句话。

宋湖虽然是世家出身,却不是不知百姓疾苦的膏梁子弟,早年游学时也曾经仗剑行义举,只是后来年纪大了步入官场,懂得了和光同尘的道理,才不复早年的少年意气。宋湖的妻子早逝,只留下一个十二岁的女儿,叫宋清儿,在宋湖被任命为西凉州布政使后,他带着独女前往中都王府谢恩,温婉可人的宋清儿就极得林银屏喜爱,差点儿就要认做义女。而且随着宋清儿眉眼长开,已经可以瞧出是个罕见的美人胚子,想要与宋布政使结亲的人家更是数不胜数,不说宋大人的官位,就说这宋家姑娘是入了王妃眼的,那还能差了?

对于上门提亲的人家,宋湖全部婉拒,只说舍不得孩子,要再留几年。不过最近有传言说,王妃当初之所以没有认下宋清儿做义女,其实是因为王爷想将宋家姑娘许给小王爷萧瑾。许多提亲不成而心存怨愤的人家猛然后怕起来,和王爷抢弟媳妇,不是嫌命长了吗?同时也恍然大悟,难怪你宋老儿不愿结亲,原来是想着把女儿送上枝头当凤凰啊!

小王爷萧瑾,父亲是安平郡王大丞相萧烈,母亲是陵安公主,兄长是雄踞西北和草原的西北王,嫂子是草原林家的嫡出公主,若论出身尊贵,当今也就只有小皇帝秦显能略胜一筹,宋湖若是真做了萧瑾的老丈人,那可比家族在族评上提高几个位次还要让人眼红。

今日,宋府罕见的闭门谢客,宋湖一人独坐于书房中,手里拿着一封刚送上来的密信,面无表情。都说他宋湖说不定要成为小王爷的老丈人,可今日他就是被萧瑾逼得进退维谷,距离萧瑾来到西凉州已经过半月,可至今还是不见萧瑾的半点踪影,让他怎么能够心安,可谓是夙夜忧叹,而收到这封密信后,更是雪上加霜,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在宋湖沉思时,门外院子中忽然传出一声闷哼,宋湖脸色骤变,作为西凉州布政使,在他手下也有几名请来的修行高人,此时这声闷哼分明就是其中修为最高之人的声音。

宋湖脸色变幻不定,不过最终还是无奈站起身,走出书房。院子中有一老一少,周围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便是他请来的修行者了。当他看到那名少年人时,就已经心下一沉,可当看到自家女儿怯生生地出现在那名少年身后时,宋布政使心中就彻底就不知道是该喜该悲了。

少年人锦袍玉带,头戴一顶小小的金冠,说不出的贵气,正是小王爷萧瑾。而在萧瑾身旁的老道人,一身白色道袍,大袖飘摇,仙风道骨,想来就是传闻中王爷从道宗带回来的八位真人之一了。

萧瑾背负着双手,对宋湖说道:“萧某今日不告登门,做了不速恶客,还望宋大人见谅。”

宋湖赶忙笑道:“巡抚大人驾临寒舍,寒舍蓬荜生辉,实在是言重了。咱们屋里说话。”

萧瑾也不推脱,随着宋湖走进书房一旁的偏厅,分而落座之后,萧瑾轻笑道:“这位姑娘就是宋大人的千金吧?嫂子可是在我面前提过好几次了。”

一旁的宋清儿脸蛋蓦然一红,放下手中的茶水,落荒而逃。

宋湖起身亲自为萧瑾斟茶倒水,礼数很足,脸色已经渐渐恢复平静。

哪怕眼前之人是掌握了他生死荣辱的小王爷,是西北王亲自任命的西凉巡抚。

萧瑾接过茶杯,平静说道:“这十几天,我在西凉州走了走,差不多把西凉走廊和河西平原走了一遍,这两个地方素来有塞外江南之称,是西北粮仓所在,宋大人身为西凉州布政使掌管西北之粮,职责重大啊。”

宋湖沉声道:“下官职责所在,不敢轻慢。”

萧瑾抿了一口茶水,语气平淡道:“好一个不敢轻慢啊,宋大人这八风不动的定力,倒是让人称道,难道非要让本官把这一路的所行所见,一桩桩一件件地摆出来,宋大人才会知道什么叫职责所在?”

宋湖平静道:”既然大人已经有了真凭实据,又何必与宋湖废话,何不叫人把宋湖拿下,也好去王爷那里请功。”

萧瑾的涵养好坏不去说,但城府却是不浅,此时不见半分恼怒,云淡风轻地笑道:“布政使大人放心,你我都心知肚明,大哥进军蜀州,西凉州不能乱,所以本官不会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本官此来只是想请宋大人帮一个忙。”

宋湖放在膝上的左手轻轻一抖,脸上却是不见半分动静,仍是平静说道:“巡抚大人请讲。”

萧瑾放下手中茶杯,道:“本官要宴请西凉州官员,凡是七品以上,无论文官武将,必须前来,凡是不来者,按藐视上官论处。”

宋湖脸色阴晴不定。

次日,失踪许久的西凉巡抚萧瑾,正式在西凉州露面,而且在敦煌城原总督府宴请西凉州所以七品以上官员。

厅内。

萧瑾坐在主位上,环视四周一圈,举起酒杯,道:“诸位,本官今日之所以请你们来,其实就是为了一件事,粮食。”

“想必在座诸位也都知道,西北王亲率十万大军前往蜀州平乱,可各地官仓中的粮食,休说是支援我西北大军,就是维持本地一州都有些艰难,西凉州是西北的粮仓,所以王爷才把本官派到西凉州。”

说话间,萧瑾从位上起身,端着酒杯走到大厅中央,道:“自从被王爷任命为西凉州巡抚,萧瑾不敢说夙夜忧叹,但也是惶恐不安,唯恐托付不效,有愧王爷之殷殷期望,所以今日摆酒,也是想请诸位大人助萧瑾一臂之力,只是不知诸位大人意下如何啊?”

厅内众人两两相望,不知所言。

萧瑾端起一把酒壶,来到宋湖面前,淡淡笑道:“今天,萧瑾先敬诸位一杯,宋大人,就从你开始吧,请。”

宋湖脸色变幻不定,看着眼前皮笑肉不笑的萧瑾,只能举起手中的酒杯。

萧瑾亲自为宋湖斟满,然后看着他一饮而尽,轻笑一声:“好。”

接着,萧瑾持着酒壶走向座次位于宋湖之后的黄粱密和林岱。

萧瑾敬酒一圈之后,将手中酒壶交到一名随行鹰卫手中,道:“不知诸位有没有发现,今日在座的大人中少了一位。”

萧瑾脸色骤然一变,冷声道:“把那人带上来。”

两名鹰卫押着一名身着绯色官袍的官员走进大厅,将那人按跪在萧瑾面前。

那人叩头道:“下官西凉转运使池明拜见巡抚大人小王爷。”

萧瑾低头看着此人,呵呵道:“池大人,你好大胆子啊,那么多灾民,天天在挨饿,天天在死人,你身为西北官仓转运使,你连眼连眨都不眨一下,该贪的贪,不该贪的也贪,你告诉本官,西凉州官仓还有多少粮食?可有一万石?”

池明狠狠叩头,脑门上很快就是血红一片,“小王爷,小王爷,冤枉啊,下官冤枉啊,官仓一事,事关重大,又岂是小官一个小小的转运使能够搬空的,此事……此时非是下官一人所为啊……”

池明声音戛然而止,在座的诸多西凉州官员都猛然瞪大了眼睛,那位身高不过如少年人的小王爷,似乎是不耐烦池明的聒噪,直接一脚将他的脑袋踩了一个稀碎。

靴子上被占满了红白之物的萧瑾漫不经心地在地面上蹭了蹭鞋底,然后望向宋湖,平淡笑道:“宋大人,你说池明该不该处置?”

宋湖连忙从座椅上起身,弯腰低声道:“当然该处置。”

萧瑾走到他的身旁,拍了拍弯着腰的宋湖,道:“宋大人,你是个识大体的人呐,如今国难当头,是不是也该为在座的诸位大人做个表率?”

宋湖仍旧是弯着腰,“还请巡抚大人明示。”

萧瑾从袖中拿出一本卷宗,道:“这是池明的口供,本官不是那滥杀之人,可如果凭借这口供所陈之事,恐怕在座的诸位,要有三成往那断头台上走一遭啊。”

厅内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萧瑾随手将这本卷宗碾成粉末,平静道:“本官在来西凉州之前,在王爷面前立下了军令状,若是差事办砸了,愿凭军法从事。”

萧瑾环视厅内众人一周,笑道:“所以,为了保住本官头上的官帽子,还要请诸位大人鼎立协助,与本官共同度过难关。”

“可如果有谁敢阳奉阴违,执迷不悟,执意要与本官做对。”萧瑾将头上的金冠摘下,扔在地上,冷冷道:“那么本官好不了,他连同他的家人,一个都别想跑。”

萧煜走出大厅,留下一串血脚印,“本官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