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牵着林银屏的手,轻轻叩门。

凌风阁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露出一袭青袍的秋叶。萧煜与秋叶的目光略微交汇,秋叶稍稍颔首道:“师尊已经到了。”

萧煜和林银屏走进凌风阁,就看到了坐于上首位置的掌教真人。

今日的掌教真人只是作寻常装扮,未戴道冠,以一枝紫檀木簪束起发髻,内袍玄黑,外罩紫色外袍,脚踏一双玄色云履。道宗传承千年,对于服饰之考究,丝毫不逊于人间帝王,比如秋叶的星冠羽衣,比起大郑的太子衮服就丝毫不差,而作为天下道门之首的掌教真人,自然也有一身犹胜俗世龙袍的掌教衣冠,只不过在继任掌教大典后,掌教真人就再未穿戴过那身既尊贵至极,也是护身至宝的掌教衣冠。

在二十年前,对内压制青尘大真人,对外先慑服上官仙尘,后力毙魔教教主,成为实至名未归的天下第一人后,掌教真人就不再踏足俗世,独居于都天峰上。二十年后,掌教真人再度出世,再次强压以胸中之气铸剑二十年的上官仙尘一头,天下第一人,实至名归。

萧煜与林银屏刚欲行礼,掌教真人只是虚抬一手,便将两人身形托起,表情和善地笑道:“西平王与公主是主人,贫道是客人,何必多礼。”

萧煜施了半礼,笑道:“我与秋叶相交为友,掌教真人乃是秋叶之师,真人是长辈,我与内子是晚辈,礼不可废。”

说到这里,虽然有掌教真人的气机阻隔,但萧煜还是竭力地使上身再次前倾,算是全了礼数,然后继续说道:“更何况,当日内子病情垂危,还是全赖掌教真人慈悲,才能转危为安,真人恩德,萧某铭感五内,不敢稍有遗忘。”

掌教真人淡笑道;“本就是贫道分内之事,不敢言恩德二字。再言道,你是俗世位尊之人,贫道是世外清修之人,世内世外两不相通,可相通者便是圣贤,贫道修道八十余载,虽然略感天地之造化,但仍是不敢窃称圣贤,在世称神,故而你我非是一世之人,又何谈恩德。”

萧煜微微一愣,对于掌教真人会说出如此一番话来颇感意外。话中意思也很明白,掌教真人彻底明确了道宗与萧煜之间的关系,非是上下,而是并肩,道宗与萧煜没有从属关系,而他紫尘也从未想过在世称神。

说到这里,掌教真人意味深长道:“让苍天的归苍天,天子的归天子。”

萧煜若有所指道:“天下为天子,天上是苍天。”

掌教真人抚须笑道:“孺子可教也。”

萧煜感慨道:“掌教真人所求,我现在略知一二,只是掌教真人今日来意,我却不知,还望掌教真人明言,以解我心中之惑。”

掌教真人直言道:“西平王汇聚五气,得五气朝元之妙,若无意外,将来得证地仙已是定势,就算是神仙也未尝不可一求,只是现如今修为尚浅,故而贫道此行是想要送你一件宝物,以作护身之需。”

萧煜闻言后先是一愣,继而苦笑,自己如今这搏杀李修的修为,在掌教真人眼中,竟然只落得一个修为尚浅的评价,真不知掌教真人自身修为到底该有多高。不过他还是郑重谢道:“萧某谢过掌教真人。”

能被掌教真人称作宝物,那可就真的是宝物了。

掌教真人笑道:“贫道送出去,能不能接下,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掌教真人屈指一弹,一点荧光径直飞入萧煜眉心。

下一刻,萧煜脸色骤然变为惨白一片,皮肤宛如透明,不剩下一点血色,紧接着,萧煜七窍开始流血,脸上浮现出无数如瓷器碎裂般的裂痕,最后他堪比金刚的体魄竟然开始咔嚓作响,身体呈现出一个诡异的弯腰姿势,似乎是在背上压了一座小山,萧煜艰难地喘息着,呼吸声如破旧的风箱,骇人无比。

站在萧煜身旁的林银屏被这一幕吓得几乎要魂飞天外,不假思索的一把扶住将要跪倒在地萧煜,可此刻萧煜的身体仿佛有千钧之重,林银屏非但没有扶起萧煜,反而自己差点也被压倒在地。

掌教真人虚手一扶,林银屏只觉一股磅礴气机将她托起,不等她开口,掌教真人又一挥袖,一道紫气笼罩上萧煜身体。

就在此时,窗外风雨如晦,有天雷滚滚,紫气弥漫。

黑云盘旋云集,在其之上,似乎有神物藏匿其中。

这等天地异象只是持续了大概半柱香的功夫,然后就彻底静寂无声。

紫气中的萧煜缓缓直起身子,七窍中的鲜血倒流而回,脸上裂痕更是缓缓消失不见。

他握住林银屏的手,转头对她一笑,示意自己没事。

短短片刻间,经历了大惊大喜的林银屏哭哭笑笑不自知,又有些莫名的心疼,心疼自家男人。

这些瞧着就让人不寒而栗的伤势,他却似乎已经习以为常,甚至还笑得出来。

他不在家的那段时间里,到底在外面吃了多少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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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都城里虽然没有逍遥神仙之流坐镇,但从来不缺高手,林银屏是最顶尖的权贵,自然没有出手的机会,又加上自己身体多灾多难,这修为就有些荒废了。西北春寒料峭,阴风阴雨似要钻人骨髓,林银屏走出凌风阁后,被寒风一吹,便猛地一个寒颤。

她自嘲笑道:“真是越来越娇贵了。”

萧煜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笑道:“要不怎么说女子是千金呢。”

林银屏依着萧煜,周身寒气似乎尽数褪去,好奇道:“刚才掌教真人送了你一件什么宝物?”

萧煜答道:“掌教真人给的只是一道法决,具体是什么宝物,机缘不到,还不知晓。”

林银屏哦了一声,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柔声道:“你还疼吗?方才掌教真人出手也未免太重了。”

萧煜由衷笑道:“出手重不重,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叫做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咱们能居中都王府,而不是在草原上流浪,能锦衣华服,而不是粗麻布衣,能钟鸣鼎食,而不是粗茶淡饭,能有西北这么一份雄厚家业,不说我们自己,就是子孙辈,也是几辈子都消受不尽,吃这点苦算什么。”

林银屏轻声道:“你可想的真远。”

萧煜跟怀中女子如同家常聊天道:“我本以为掌教真人这样的高人会拿捏架子,就像你我装腔作势时也会自称上一个本宫本王,掌教真人八成就该自称本座了吧,可没想到他这般好说话,倒是差点让我准备好的奉承马屁拍到马蹄子上去。万幸还没来得及出口,算是留下了几分脸面。”

这会儿林银屏已经把头埋在萧煜胸前,同时双手紧紧抱着萧煜的一只胳膊,就像一个特大号拖油瓶一般,挂在萧煜的身上。

萧煜伸出另外一只手,抚在林银屏略显暗淡的长发上,手感很粗糙,有点像秋天将要干枯的野草。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真容时,是在青河边的一个无名小湖旁,她背对着萧煜解开头上的束带,一头秀发如黑瀑般垂落,回眸一笑,那一瞬的惊艳,让他至今难忘。

萧煜的下抚的手微微一顿,然后笑道:“听说江南那边的水土最是养人,不知是真是假。”

林银屏闭着双眼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萧煜猛然将怀中女子打横抱起,略带歉意道:“早就说过要带你去看东都的秋日梅山,看江都的十里秦淮,没想到一直拖到现在。”

她双手揽住他的脖子,没有说话。

萧煜抱着她越过廊道护栏,从潇湘山上一跃而下,御风而行。

周围无人,林银屏终于是展颜笑道:“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