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出一段后,林银屏忽然问道:“李修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萧煜双手负在背后,慢慢说道:“既然李修对我示好,我自然不能视而不见。”

林银屏皱了皱眉头,说道:“那你打算怎么安排林如菁?”

萧煜笑道:“她不是与你本家么?就交给你了。至于你是把她放到秋思那边,还是把她留在萧?h这边,全看你自己的意思。”

林银屏低低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萧煜轻声道:“走吧,去跟李修道个别,然后咱们回家。”

都天峰的山路陡峭险峻,在半山腰处有一知客道人迎风接送所用的亭台,此时亭台上不见知客道人,除了一名身着缁衣的白发老者,就只有老人身后站着的风姿绰约的美貌女子。

萧煜沿着山路走下,对老者拱手一礼。

在这儿守候多时的李修,笑道:“本以为要在这儿等上两天,没想到萧公子走得竟是如此之急。”

萧煜不以为意道:“无奈主人不留客,萧煜只好先走一步。”

李修说道:“道宗家大业大,自然是非也多,萧公子既然自称是俗世人,又何必搀和道宗里的修行事?”

萧煜呵呵笑道:“李前辈说得在理。”

李修看了眼身后有些心神不宁的;林如菁,笑道:“既然将如菁托付给萧公子照看,那老夫也就说上几句逆耳忠言,还望萧公子不要嫌弃。”

萧煜微笑点头道:“李前辈但讲无妨。”

李修道:“圣人言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顺,七十则从心所欲。我如今也是耳顺之年,距离那从心所欲也不过是好茶两年光景,这两年我一直在反思自己这大半辈子,我从修剑开始,便是连续不断的问剑,问剑一共有大小七十六场,大的自然是与逍遥神仙那一场问剑,命悬一线。小的呢,不过是狭路相逢。总的来说,胜多败少,而且一般多是连胜之后有大败,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跟我开玩笑的缘故,每逢我志得意满的时候,总会有场大败把我打回原形,所以我就在想啊,人这一辈子,就是不能太过顺风顺水,得意便忘形,忘形多半是要乐极生悲。”

萧煜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低头沉思。

平心而论,如今的萧煜确实是顺风顺水,即便偶有几次挫折,也是有惊无险,若是有朝一日大败亏输,他还能否东山再起?

道宗家大业大,即便如此,输了一次,东山再起时,已经是千年之后,他萧煜不是圣人,怎么等得起一千年?

萧煜抬起头来,平静道:“李前辈所言极是,萧煜受教了。只是不知道李前辈愿不愿意随萧煜一起去西北,看一看塞外风光?”

李修笑着摇头道:“萧公子是俗世人,不理修行事。我李修是修行人,不知俗世事。所以就不去了。”

本就没有抱着多大期望的萧煜点头道:“如此也好。”

林如菁低声对李修说了句什么后,背着踏月剑走到萧煜面前,轻施一礼。

萧煜笑了笑,然后对李修拱手道:“就此别过,日后中都再见。”

李修拱手回礼。

林如菁对着李修招了招手,嘴唇动了动,然后转过身去。

老人带着淡淡笑意站在原地,看着三人渐行渐远,一直看不清了,才猛然仰起头来,望着天际,黯然无语。

……

暗淡天色下,立足于一片荒凉戈壁上的敦煌城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凄凉,随着夕阳西斜,城中的阴影逐渐放大开来,西半城还有淡淡余晖,东半城已经悄然沉入夜色之中。

在城正中位置有一条不怎么起眼的长街,长街好似除了长以外,就没有其他特殊的地方了,但长街却是西凉州的枢机核心所在,包括西凉总督府在内的诸多权贵府邸均是集中在这条长街上,而长街的尽头,便是总督衙门。此刻总督衙门的大门在黯淡天色下就像是一只巨兽张开的大嘴,格外狰狞骇人。

兴许是西北战事不利的缘故,敦煌城中一片惨淡景象,此时不过天色刚刚擦黑,诸多权贵的府邸都已经大门紧闭,就连灯笼也未曾挂上半个,此时的长街上就显得格外漆黑渗人。

在总督衙门门前,两盏灯笼散发着暗淡的光芒,灯笼下面站着两人,其中一人身着一身黑色便服,背负双手,正望着头顶的灯笼怔怔出神。在他身边站着一名眉发皆白的老者,手里等着一个白纸灯笼,灯笼中的烛光微微晃动,将两人的身影映照的摇曳不定。

老人抬头看了眼天色,然后轻声道:“殿下?”

来时的雄心壮志已经荡然无存的年轻男子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此次西北战事,徐林战败,让大郑诸公震怒不已,但最被动的还是率领一支孤军退回西凉州的晋王秦权,此时的秦权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若是弃西凉州于不顾,庙堂诸公光是口水就能淹死他,可若是固守,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中都大军迟迟没有进攻,但秦权心中有数,萧煜进军西凉州,只是时间问题了。到那个时候,他拿什么来抵挡萧煜的铁骑三十万?徐林败了还有归降一途,可他秦权身为天潢贵胄,一旦兵败被俘,哪里还有什么退路?

秦权一直盯着头顶的灯笼,大概有半个时辰的光景,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秦权忽然转过头来,轻声说道:“咱们的亲王党啊,完了。五大都督已去其三,就剩下一个垂垂老矣的张清和对陛下忠心耿耿的秦政,咱们亲王党本就式微,经此一役后,更是雪上加霜,以后也只会每况愈下,等到新帝登基的那一天,就是亲王党消失的时候了。”

秦权神情萧索,哪里还有以往的意气风发。

老者轻声道:“咱们能不能策反徐林?”

秦权涩笑道:“不怕改换门庭,就怕三姓家奴,徐林既然已经降过一次,又怎么会轻易再降?如此一来,岂不是要成了反复无常的小人。而且萧煜的气象,也确实值得徐林去攀附,咱们比起萧煜实在差得太远了,凭什么策反徐林?”

老者白眉轻轻颤动,叹息道:“谁能想到当初在东都的落魄人,竟然能成为今日的西北王。”

当年那个在一众东都公子中还要小心翼翼的年轻人,现在已经高坐西北中都,俯瞰着一众中都公子们的父辈。

秦权沿着长街缓步前行,一直走出长街,登上了中都城头。

老者提着灯笼紧随其后。

秦权站在敦煌城城头上,眺望西北。

以他的目力,从这儿可以隐约看到白山。

白山之下便是中都。

秦权眯眼竭力望向中都,希翼着看到点什么。

然后他果真看到了。

中都方向似乎亮起了灯火。

这阵势,好像是有人回城?

秦权恍然,原来是萧煜不在中都,难怪中都大军迟迟不动。

现在这是回来了?

秦权双手按在城垛上,缓缓闭上眼睛,嘴角浮现出一丝苦涩笑意。

接下来,就是要大军攻打西凉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