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宝出生后,她似乎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投注在小家伙身上了,他自然而然的被她冷落下来。

虽然有些无奈,但是看着她初为人母忙得手忙脚乱的样子,他只能选择体谅,毕竟,那个轻而易举的就把她的注意力全部占据的人,是他与她的孩子。

后来,栖梧宫在某个夜里突然起了一场大火,当宫人慌慌张张的把这个消息禀告给在御书房里的他的时候,他惊得手里的朱笔坠地,离座跑出去的时候,还带翻了那个有半人高的青花瓷花瓶……

当他到达栖梧宫的时候,一眼便看到那红艳艳的火苗正无情地炙烤吞噬着一切,暗黑的天空也被火势映红了一大片,那情景看起来无端的悲壮。

抱着书宝的宫人呆呆的看着那一处熊熊大火中,他的视线从书宝脸上掠过再往四周分散却没有遇上那个熟悉的身影……

耳边传来被火苗舔舐着的木材发出碎裂声音,混在一片嘈杂当中,听起来居然也很清晰,可落到他的心里时,却渐渐弥漫出了一阵不安。

他蓦然睁大眼睛,意识到她还没有从栖梧宫里走出来的事实。

当他不管不顾的想要冲进宫殿里的时候,一群宫人齐齐的拦住了他,他眼睛发红的把他们推开后,耳边却听得“轰隆隆”的巨大的一声响,抬头一看,栖梧宫宫殿的横梁砸落下来,堵住了进出宫殿的唯一出路,猩红的火星四处飞散,扬起又瞬间隐匿于火红之中……

他突然觉得四周的世界安静了下来,很安静很安静。

有的人面无狰狞,有的人惊慌失措,有的人惊恐嚎叫,有的人瑟瑟发抖……可是这些人,在他的眼里,此刻全都成了没有声音的图像。他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他愣愣的看着眼前崩溃的一切,突然间有些茫然……

栖梧宫的大火,用水怎么泼都泼不灭,它一直毫不疲倦的在燃烧,直至在三天后的凌晨自动熄灭。

那几天来,每天晚上,他都站在几乎被烧成为一堆废墟的栖梧宫前,看着那些鲜红的火苗,脑子里的思绪全无,只剩下一片刺目的苍白。

她在里面。

如果当时他来的再及时一点,那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如果她来得再早一些,他肯定会把她从火海里救出来,然后他和她的生活还是可以和以前一样的吧。

可是……没有可是。

那么汹涌的烈火,当时被困在里面,她一定是害怕极了吧。她平日里的胆子那么小,那一刻,一定很需要他吧……可是他却没有能够及时的来到她的身边守护好她,她当时会不会在很绝望的哭呢?她会不会直至在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刻都在等待着他的身影在火海里,在她的面前出现呢?

栖梧宫的大火熄灭以后,大樾陷入了一片缟素之中。

废墟里的灰烬被他小心的保存起来,随着葬仪送进了皇陵。

他把书宝立为太子后,开始重修栖梧宫。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每天都把很多的时间花在政事上,励精图治。大樾越来越强大,书宝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在逐渐的成长,一切似乎都在往美好的方向发展。只是偶尔从折子里抬起头来,看着那些摇曳的烛火,听着窗外那孤独的风声,他突然觉得自己在以一种极为迅速的速度在衰老……

书宝一岁多些的时候,突然生病。

传来太医一诊,居然是中毒。

他暴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揪出了幕后的主使,发现竟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美人。

那美人进宫来已经有一段时间,因为不曾被召侍寝,阶位只是停留在更衣一阶。为了在宫里出人头地,她不惜出以险招,想要在太子身上做文章。没有想到的是她弄得漏洞百出,很快便被识破了。

经历此事以后,他决定遣散后宫里的所有的妃嫔。

这个决议一出,无异议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朝臣的折子每人平均一天三份的被呈送到他的案头上来,里面全部都是劝阻他的话语。他看了几本折子后,便再无兴趣。

看着案头上累计的一大堆,他揉着眉心让卫昔把那些说正事的折子挑选出来,有关于反对他遣散后宫的折子,则被全部挑出来放到一旁。

前者他会认真的拿起来批阅,后者则放在一旁直至在某个时辰被拿去小厨房做柴火烧时,他才会匆匆的掠过一眼,然后吩咐宫人把那些折子抬走……

他心意已决,即便这样的行为落在他人的眼里,是固执的一意孤行,是荒唐的没有必要,他也无所谓。

她不在了,他必须保护好他。不然以后,他怎么去见她?

批改折子的空落间,有的时候他会不由自主的抬头去看那摆在桌边的墨砚。记得她在的时候,若是在御书房里陪他,她总是会右手抓着砚台,左手拨着衣袖,眉目恬静的替他磨墨的。

红袖添香一词,用在她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如今抬头再看那方她常坐的地方,每每看去却都是空的,那美好的身影就像是只存在脑海里的幻象一般……

她不在了,他觉得生活竟然是这样的无趣,每天的一日复一日,忙活下来一天,明明很疲惫,回到宸明宫里却又总是难以入眠。

偶尔入眠了,醒过来后却又总是一心的失落。不知道她是不是依旧在恼他,否则那么多天过去了,她为何从来不来他的梦里看一看他……

十七嫁给了十三,十五和十九又远在越州城。昔日她在宫里最最亲近的人,如今除了他和书宝,好像也没有谁了……

听十三说,十七经常和十五和十九通信,她们三个人,虽然身在两个地方,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却依旧和旧时一般,大家都亲亲近近的。若是她还在,看到这样的情景,想必会很开心吧。

每个月里,怕她一个人在那边太寂寞,他都会刻意去一趟皇陵,和她说说话,说些书宝的趣事,说些从十三嘴里说出来的有关于十七和他们的孩子之间的趣事,说些须影卫传递回来的有关于十五和十九的事情……他想她肯定是爱听这些的,因为那些都是她在乎的人。

即使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可是对于她的离去,他却像是从未能接受和习惯一般。无论做什么事情,他都会想到她,想到如果她还在他的身边,她会怎么样的说,怎么样的笑……

有的时候,他甚至会忽然讨厌起自己来,若是当初自己没有那么的固执的,让她留在越州城里,那么后来她是不是就不会湮灭于栖梧宫里的大火中?而他现在还可以时不时的到越州城去看一看她……

日子是越过越慢了,他时常沉思,如果时间可以过得快一些,那该有多好。书宝可以早日长大,接过他肩上的责任。

她孤单了那么久,一定很希望可以见到他吧,而他,那个时候大抵就可以无憾的去陪她了……

在思念中沉默,在理智中坚强。他以为,他的一生大概就是这样的过去了。

直到有一天清晨,当他下朝后来到御书房的时候,他看到一封没有落款的来信静静的躺在他的书桌上。

无视卫昔和十三惊诧的目光,他打开了信封,抽出信纸,上面的墨迹行云流水一般,一眼便可以辨认其出自于男子之手。

信纸上亦是只有寥寥数言:她在越州城等你们。

他的眸光骤然紧锁,死死的盯着那墨迹许久,胸腔里的情绪如月光下的海浪一般,无法自抑的翻滚。

她……

你们……

他抿唇看着眼前的信封,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那个白衣胜雪的男子,还有在那个雪日里,她执意与他送别,坐在他身旁,看着载着他远去的马车,那微湿发红的眼眶……

他温止珩是怎么知道她……

难不成她现在正待在他的身边?

他皱眉许久,盯着信封的时候,连呼吸都不自觉的放轻许多,生怕呼吸稍微一重,眼前的一切便像是那珍贵的梦境一般,倏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去了。

突然,他轻轻一笑,往里里凌厉的眉眼瞬间褪去,上面浮现的是许久不曾显露出来的温柔和怜意。

原来她竟然没有……

……真好。

他低头小心翼翼的把信纸收好,把信封妥帖的搁在贴近心口处的地方,然后吩咐宫人在最短的时间准备好出宫所需要的一切。

从国都到越州城,正常的时间需要走六天。可是他太过于急切,一路的策马奔腾,风餐露宿,竟然在短短的三天之内便到达了越州城。

满身风尘的到达越州城时,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去找她。可是一低头看到自己袖子上的尘土,他皱了皱眉,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做好一番休整后再去见她……

他是在她上课的时候悄悄的走到某个空缺的座位上坐下来的,看着她坐在讲桌后的蒲团上,面对学生讲课时那一本正经的模样,他的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一抹微笑。

没有想到,整天喜欢看话本的人居然也可以有那么严肃认真的担当夫子重任的时候……

她在上面讲课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她的脸庞。她似是有所察觉,表情几经变化,由一开始的惊讶,怔愣,慌张,紧张,内疚,迷茫……一直到最后的破罐子破摔和如释重负。

他在心里暗暗发笑。

她讲课的途中也几度出错,但是她每每都会厚着脸皮神态自然的更正,这和她以前在他面前偶尔撒个小谎,却被他当面拆穿的时候的表情一模一样,看来她的确有因为他的到来而有些慌乱,但是却并没有真正的自乱阵脚……

像是置身于梦中一般,他的视线胶在她的脸上,久久的,舍不得离开半分,生怕他一移开一点,那张让他寤寐思服的脸,就转瞬即逝了一般。

直到眼睛酸涩,他才有些不确定的极快的眨一下眼睛,然后再继续一心一意的看她,无人知晓的是,就在刚刚,极短暂的一瞬黑暗中,他的脸上划过了一丝极快的惊慌……

那人此刻就在他的眼前。

非梦,她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他再次眨了眨眼睛。

她还在。

良久,他笑了。

然后,她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