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习习的夜晚,遇着她那三个婢女去看昙花之际,她自己一个人倚着栏杆望月之时,他终于忍不住出现在她的面前。

看到他的时候,她的眸子里除了惊讶,还有那么的几分黯淡。她缓缓的在他面前跪下,用一种极为疏淡的语气称呼他,“温公子。”

他只能轻叹。

她以为他是来下达任务的,岂知他只是为了见她一面而来?

只是……也罢。

他只好勉强的下了一个“任务”,一个明知道简单可是她却不可能会完成的任务……

见了她一面之后,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彻底的断了念想的,殊不知,他一直压抑着的心思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却像是被春雨唤醒的幼苗一般,一不留神便已经开始抽枝长叶了……

她在向谢止弦学琴,正好他与谢止弦有些交情,便偶尔冒充一下他的身份,在易容的前提下去与她见面。若是他有心要隐藏,她大概一直都发现不了他的,只是,忍不住的,他还是故意从细枝末节中露出了一些破绽,引起了她的注意……

当时因为丽妃一事,她遭受到了四周的人的质疑。见到她的时候,他刻意的与她说起樾皇,她眉眼之间的犹豫和不安,让他的心下意识的一沉。

她竟然……爱上了他?

意识到这个事实,他心里苦涩难当。

鬼使神差般的,他竟然残忍的对她说了一句,“尽早收心,你知道,你们不可能在一起的。”

她的眼睛很快就红了。

其实按照当前的情况来说,若是她真的坚持,他们要在一起,又有何困难呢?大概是她心里十分的不安,听到他说这样的话,才会忍不住黯然神伤吧……

看着她难受的模样,他也有些难过,只是,这些难过里却又难掩他那有些卑劣的欣喜。

他暗自庆幸,他们的感情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的坚固,也许扶枝还是可以属于他的,她还可以回到他的身边来……

后来,大樾太子让她禁足栖梧宫。

她很难过。

他愈发的想要带她离开这个冰冷的地方……

只是,时机未到,他只能一直忍耐。

后来某天他喝了一些酒,微醺,忍不住去见了她,凭着那些许的醉意,他抓住了她的手不放。她挣脱不开,只好在他的身旁坐下来,安静的用单手去翻一本无名氏书写的游记。

他将要离去的时候,她轻声细语的劝他,“温公子,斯人远去,常怀心中,自当珍重,不可忘忧。”

她以为他依旧沉湎于他妹妹的离开,殊不知他已然看开,只是他的新忧有关于她……她却不知。

皇宫并不适合她,他知道,终有一天,她会离开这里。

她的娘亲尚且不能二女共侍一夫,他又深知她的娘亲对她的影响非同寻常,何况樾皇有那难拒的后宫三千,她又如何会安分的待在樾皇的身边?

过了一段时间后,在但青城里遇见她,他故意触碰她的脉门,告知她她怀孕了的消息。其实,那时候的她,却是未有怀孕,但是他了解她,他知道,当她知道了这个消息后,她会义无反顾的随他离开。

只要她愿意离开,假以时日,他相信,她肯定会愿意回到他的身边来的。

从那以后,他开始细致的安排她出宫的事宜,只是他精心布置的计划却是被突如其来的袭击给告破了。

樾皇突然对流沙阁用兵,和流沙阁的内奸里应外合,他被打得一个措手不及。不但被自己身边的人背叛,深受重伤,而流沙阁也因此受到了重创,力量损伤了大半。

在身负重伤的前提下,要从栖梧宫里把她带走,他知道难度很大。可是他还是不愿意放弃。甚至他让人假扮千羽宫的宫人来传递假消息,借此引开樾皇,没有想到的是,樾皇居然会那么快就去而复返……

他身负重伤,难以和多个须影卫对峙,伤口裂开,鲜血涌出,最后他终究是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是在阴阴森森的天牢里。

狱卒敬畏的看着他,大概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阶下囚,居然还会有御医来替他诊治伤口……

他看着黑暗里的一点光亮,苦笑,大概是她在其中周旋的结果吧……

几天后,他被人带离天牢。

那引路的狱卒一脸的不可思议,“好多年了,进去着天牢的人,没有一个人能够活着出来的,公子你是第一个,真是福大命大……”

他苦涩一笑,哪里是因为他福大命大,不过是因为有她在而已。

没有想到,樾皇居然同意让她给他送别。

乘坐的马车接近宫门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个华丽的御撵,她坐在那里,掀起幔帘看他,眼睛里含着泪花,像极了在她与他初相识不久的时候,他被人刺杀,她被吓哭的模样。

马车只是停了一下,他只来得及称呼她一声扶枝,那马车便继续行走了。

他知道她一直在看着她,便把手伸出车窗外,手心朝下,上下晃动了两下。

这个动作,意味着安抚。

她每次哭的时候,他总是用这样的姿势安慰她,她应该知道的。

出宫以后,他留在了国都养伤。

过一段时间后,他在酒楼里听书,听到了人们在很高兴的议论樾后已经怀了三个月身孕的消息,因为此,樾皇甚至高兴的下令减免了今年的税收。

他算了算日子,从但青城到国都,这一段时间,恰好就是三个月。那也就是说,在原来的那个时候,她竟然就真的已经怀孕。虽然那时候他并没有测出脉象,但是也许就是那么的几天之后,她的脉象就可以测出来了……

他闭了闭眼睛。

即便知道他与她之间再无可能,可是在养伤期间,他一直都忍不住去关心她的动向。几乎是每一个月,他都会差人去看一看她,只要她过得不错,他就安心。

去看她的人,他本想是想要找谢止弦的,只是谢止弦自从成为了御史之后,就被樾皇时不时的派往外地,他思量着到底找谁比较适合的时候,茗香毛遂自荐了。

犹豫了一瞬,他答应了。

茗香并不喜欢扶枝,他是知道的,不过只是去看看她过得好不好而已,想来并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时间就这么静静的流逝了。

在她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的时候,他在暗夜里,默默的不为人知的分享着她的喜怒哀乐……

某个夜里,他照旧在书房里静待着茗香回来报告她的近况,书房门突然被人粗鲁的从外推开,他抬眼看去,却是一惊。

茗香居然把她带回来了。

而她发髻凌乱,身上的宫装裙摆处有几处烧焦的痕迹,仿佛是刚刚从火海里逃出来一般,样子看起来甚是狼狈。

茗香把她扶到美人榻上,简单的向他解释道,“公子,栖梧宫起火了,她被横梁砸到了。属下,情急之下就把她带回来了。”

他点了点头。

待他给她处理完伤口后,才发现站在一旁的茗香,脸色苍白的看着美人榻上的她,眸子里有微微的水光,似乎是在发呆,又像是在……

他站起来,“辛苦你了,先回去休息吧。”

茗香点了点头,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是。”

她转身往外走的时候,他看到了她摆动的手掌,手心里红红的,像是在流血。

他皱了皱眉,“等等。”

她依言停了下来,但是一直低头看着地上,直到他把一瓶上好的专治烫伤的药放到她的手里,她才惊讶的抬起头来。

他无视她眼睛里的惊喜,淡着声音道,“这几天你好好的休息一下吧,等伤好了,就回流沙阁吧。”

她也是时候离开他的身边,回到本来的位置上去了。

他看到她咬着下唇,受伤的手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把药瓶握的很紧,她的声音里也带着某种绝望的颤抖,“是。”

茗香走后,他走过去把书房的门关好。

茗香对他的心思,他自然是知道一些的。只是他不能给她什么,继续把她留在他的身边,除了伤害她外也再无其他可能,这也是为什么他要让她回去的原因。

他的心里只有……

他的目光落在美人榻上,夜风吹过,徒留下他一声无奈的轻叹。

她醒来后,他想把她送回皇宫里。只是她看着他,沉思良久,才慢悠悠的说她想要去越州城。

他几乎是压抑不住心里的喜悦,表面上虽然还是一派的风平浪静,声音却有些不稳,“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

她看着他,微微一笑,“止珩哥哥,那横梁只是砸到我的小腿,并没有砸坏我的脑子,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只好依言带她去越州城。

他以为他和她还有可能,否则她为什么不返还皇宫……

可是到了越州城,观察了她许久,他才知道,她来越州城,只是为了好好的冷静的思考她和樾皇之间的关系而已。

她越来越喜欢发呆,脸上的表情总是变化得很快。时而欢喜,时而失落,时而惆怅,时而烦恼,像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一般。这样的情形,落在他的眼里,总是有些刺眼的,只因为,他知道,她有这样的表情,并非是因为他。

即使他们相隔千里,那个远在国都的男人,光凭着回忆也依旧可以牵动她的一举一动,一思一绪。

不能不说,这让他有了些陌生的情绪。

而那种陌生的情绪,他是知道的,名为……嫉妒。

虽然知道她只是出来是散心的,但每隔一段时间,他便会去找她,或是聊天,或是一起发呆,竟然心绪也慢慢的平静下来了。

在越州城的日子,她深居简出,自然是不知道樾皇突然遣散后宫佳丽,还特地设置姻缘司一职,为那些被遣散出宫的妃嫔牵线嫁娶一事的。

他自然也没有特意的去告诉她这样一件事情,想必由那人来亲口告诉她会更有意义一些吧。

他只是提笔给那人写了一封信,寥寥几字,没有落款,装在信封里,快马送出。

信寄出后,他背负着手,遥望远方,有些失神。

虽然他未能够彻底的释怀,但是看着她为那人纠结的模样,他知道他只能释怀。

就像她之于他,他之于茗香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