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正值日落时分,夕阳西斜,宫城外。

用手指轻轻挑起身旁的马车的车帘,扑面而来的自然是国都生活中的人间烟火的气息。看着眼前即使日落也依旧不减半分喧嚣的市集,我怔愣的看了半晌,转头看到空荡的仅有我一个人坐的车厢,淡淡的叹了一口气。

思绪回到半个月前与温止珩见面的那个夜晚。

当时情绪激动,我本想是要温止珩立即带我走的,可是看着倒地的须影卫,脑海里突然掠过远在宫城里的十五和十九,想到她们也许还是等在深宫里日盼夜盼着我回去的。

若是我此刻潇洒的转身便走,躺在雪地里的两个须影卫应该会受到凌慎程度很严重的惩罚吧,而十五和十九也未必能够依言出宫……

想来这几年来,多得身边有这些人儿的照顾,我才能一路走到如今。即使如今有万不得已的理由要离开,可是大概也是不能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的,因为这样会让我觉得我白白的辜负了她们的一番好意。

在须影卫醒来之前,温止珩已经离开。我正想着要不要捧一把路边的积雪放到须影卫们的脸上好让他们早些醒过来的时候,耳边忽然听到了他们醒来吃疼的抽气声音……

看着身材高大的两个男子醒来的时候那一脸茫然的样子,我心里觉得十分的有趣。但是须臾之后,当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身姿矫健的从雪地里弹跳了起来,然后两个齐刷刷的跪在了我的面前,不约而同的抱拳道,“属下护卫不力,请皇后娘娘恕罪。”

我倒是有些手足无措,“……那个,本宫现在安然无恙的,你们就赶快起来吧,这冰天雪地的,跪在地上很容易冻坏双腿的……”

两个须影卫互相看了对方一方,然后其中的一个须影卫用力的摇了摇头,神色异常坚毅的说,“属下保护不力,理应受罚。”

温止珩的武功造诣到底有多深多高,其实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出手……

但是作为流沙阁的阁主,其阁下聚集了那么多的顶尖杀手,武功不高,不足以威慑众人,他的身手想必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所以说,这两个须影卫瞬间被放倒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你们先起来再说。”

两个须影卫跪着没动。

我叹气,“主子说话都不听了么?”

“属下不敢!”

须影卫们站起来了,只是他们的脸色很是犹豫。

我嘱咐他们,“今日之事,来人技艺高超,你们被他打晕,也是情有可原的。”

话音刚落,我便知道自己说的这句话不是很对,因为须影卫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很难看了……

自知自己刚刚说的话他们不爱听了,我只好努力挽救,“幸而本宫安然无恙,是以此事你们也不必告知皇上,免得被他惩罚。”

没有想到是,须影卫的脸色变得更加的难看了……

我继续解释,“刚刚那个把你们打晕的人,其实是我的一个故人。他是江湖中人,性格又比较乖戾,看到你们暗中跟着我,以为是跟踪我的贼人,所以心情一激动,就弄个偷袭,把你们打晕了……”

那两尊须影卫的脸色总算是好看些了……

我清了清嗓子,“所以,刚刚的那件事情,就当做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们看如何?”

须影卫各自面面相觑,然后各自摇头。

我:“……”

是我的解说不够好,他们不相信么?

还是说他们其实心里面很想要被凌慎惩罚?

前者的理由还可以接受,后者的存在又应该怎么去解释?

其中的一个须影卫向前走出了一步,“皇后娘娘,须影卫必须无条件忠心,这是我们的底线。”

我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了。

毕竟我刚刚还打算帮助他们,让他们逃掉凌慎的惩罚的,我这样的行为,落在他们的眼中,会不会让他们觉得我对凌慎……

“感谢皇后娘娘的善意,但是……”须影卫抬头很坚定的看了我一眼,“男子汉大丈夫,必当敢作敢为。”

话说到这样的程度,我还能够说些什么呢?

我只能够讪讪一笑,除了夸奖他们对于凌慎忠心不二之外,还得殚精竭虑的为自己说过的话,圆一下场,免得给他们留下太过糟糕的印象……

这一段事情揭过去后,我继续往回走,而须影卫们继续隐身……

走过巷子的拐角,路的前方突然闪现一抹紫色的身影。

雪花飘扬之中,那紫衣男子手里撑了一把印刻着山茶花的伞,在稍有些积雪的路上走着,虽然一走一个脚印,可是这个在别人做起来显得有些笨拙的动作,在他做来,却又偏偏能够给人一种优雅万分的感觉。

我已经在不觉间停下脚步,看着紫衣男子一步一步的向我走来,脑海里掠过眉目如画,风华无双二词,只觉得当初造就这两个词的人,大概是一个女子,想必她也像今日我这般,在路上看到了一个男子,脑海中便只剩下了那八个字……

凌慎把山茶伞向我所在的一边倾斜,一手搂过我的腰,一手拿着伞。伞挡住了纷纷扬扬飘洒下来的雪花,让凌慎的脸在我的面前无比的清晰。

他搂着我一边往前走,一边问,“怎么会来的那么迟?雪花都飘下来了,应该让胭脂给你一把伞的……”

我笑,“回来的时候,天上只是墨云层层,想着应该要好一会儿那雪才会落下来的,于是就没问胭脂拿伞。谁知道回到半路就下雪了,还好我有斗篷可以挡住头……”

凌慎看了我一眼,准确来说是看了一眼我头顶的斗篷的帽子,没再说话。

下雪的时候,总是会有风的。

感觉那风吹得有些的大时候,我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去斗篷里,好挡住那把人的脸刮得生疼的风。反观凌慎,那伞依旧是端的好好的,稳稳的。

像是有感应般,凌慎突然低头看了我一眼,依旧是没说什么但是却细心体贴的把伞往前方低了低……

半张脸藏在了斗篷后的我,看到这个情景,在刹那间,感觉到空落落的某处地方被某种温暖的感觉盈满。

回到小院子后,进入房间里,意外的看到许久不见的卫昔。他正半弯着身子,低头把木盒子里的菜一碟一碟的往外拿出来,然后放到桌子上。

我有些目瞪口呆,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被凌慎留在了宫里面吗?

卫昔察觉我的到来,抬起头来,笑意盈盈的,“皇后娘娘。”

我点了点头,随口问道,“卫昔,你怎么也在这里?”

卫昔一脸的理所当然,“卫昔一直都在啊,只是没有像在宫中时刻跟随在皇上身边而已。”

见我的表情十分的惊讶,卫昔只好细细解释,“皇上突然要到但青城来,卫昔自当是要跟着的。但是因为皇后娘娘在这里,卫昔就只能与须影卫们住在一个院子里了……”

我点点头。

桌子上的饭菜热腾腾的,光闻着味道都让人觉得很有食欲,我定定的看着眼前的饭菜,心里却在不停的感叹着卫昔的真人不可貌相。

原以为卫昔只是擅长揣测主子的心思而已,没有想到他居然还有下厨这么的一项特长,所以也怪不得从国都到但青城那么遥远的距离,凌慎没有选择把卫昔留在宫里,反而是带在了身边。因为就算是在山野之间,就着简陋的食材,擅长厨艺的卫昔也可以做出味道很好的东西来吧……

正想着,凌慎进来了,只是……脸色微冷。

我心中的某种直觉告诉我那两个须影卫肯定是把事情告诉凌慎了,按照他们的忠诚程度来算,应该还是那种事无巨细,无一遗漏的那种程度。

凌慎只看了卫昔一眼,卫昔便自觉的出去了。

他走近我,第一句话便是,“那个故人是谁?”虽然整句话的语调听起来都是没有波澜起伏的,可是我还是听出了落在了故人二字上的稍微有些重了的声音。

“可是上次在泰湖旁边的那个男子?”

泰湖旁边……

我呼吸一滞。

原来,直到现在,凌慎都没有相信白大哥的说辞,他甚至还把当初的和现在的两件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联系在了一起。虽然对象没有弄对,但是事实上确实就是同一个人……

不得不说,他的直觉敏锐的让人有些震惊……

我低垂着眉睫,“对,就是他。。”顿了一下,我接着说,“他是苏言轩的师弟,姓陈,名樨木。”

陈樨木是确有其人,并非是我随口侃来以应付凌慎以解燃眉之急的借口。若说有情况不实,那大概就是我与陈樨木的关系并没有多熟悉,担不上故人这一个充满着交情与回忆的称呼而已。因为从我当初救了他到现在为止,我仅仅是见过他一面。

凌慎低头看我,好看的薄唇微抿,漆黑如墨的眸子看了我良久,才慢慢的又说了一句,“他还会再次来找你吗?”

我表情无辜,“我不知道……”

凌慎的表情……我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的字词去形容凌慎此刻的模样才算真的合适,我只是感觉到接下来他说话的声音里,里面混合了深深的凉意。

“顾天冬,青州蔚县知县顾源之女。自小性情安顺,饱读诗书,孝敬父母,蕙质兰心……”似乎是不想要再说下去了,凌慎截然而止,停顿了一会儿后,问我,“这些话,说的可是你?”

我自然点头。

这些话,是当初进宫选妃的时候,被写在名册里,呈送上龙台去的。每个进宫的女子,都会有这么的一段话,用来介绍自己的名字和来历。

“陈樨木,钦州潍县人。十岁亡父,十二岁时遭逢娘亲改嫁,无依无靠,流落街头数天后在锦书楼谋得一份差事。机缘巧合之下,拜入燕门山清鸿道人门下,虽然接触武艺,但是因为天性散漫,学艺不精,又不愿甘于寂寞,遂辞别燕门山,出尘入世,辅助苏言轩管理锦书楼。”

凌慎的眉目愈发冷凝,我只看一眼,便有种置身于腊月天寒地冻之中的感受,连骨头都止不住发凉。

他冷冷的看着我,“你还不愿意说真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