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太医翻录医书的结果很快便出来了。

丽妃身上突然而至的病,确实是与佛利红有关。

这是十九外出打听给我带回来的消息。

当时的我正在喝药,黑黑的药汁难闻至极,苦涩至极。但是我还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喝了下去。放下药碗后,我用锦帕擦干净嘴角的药汁,朝十七招了招手,然后是微微一笑,“来,给我上个妆吧。”

看着铜镜中的女子,脸上的苍白一点一点的褪去,病容被遮掩,颜色渐渐的明艳。

我沉默不语。

良久,才慢慢地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十五十七十九似乎是被我突如其来的微笑吓了一大跳,神色有些担忧的看着我。

我扶着十九的手站起来,迈着有些发软的步子往殿门出走去,“你们不用担心我,我很好。现在,你们随我一起去殿门吧。”

十九看着我,神色有些好奇,“娘娘这是打算要去哪里?”

我微微顿住脚步,觉得心口发闷,有些难受,缓过两口气才回答,“去迎接皇上和丽妃。”

他们也该来到了吧。

在殿门处不过是一刻钟,便听到了卫昔的声音,“皇上驾到!”

我看着正往这边走来的凌慎和丽妃的身影,两人虽然是一前一后,但是彼此之间的距离也是很近,看起来姿势很是亲密。

我觉得眼前的情景有些许的刺眼,于是只好把目光转移到别的地方,静待着他们的来到。

随着凌慎一行人的走近,我察觉到有两道强烈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是丽妃的目光。

凤眸含泪,盈盈一水,本来很是娇怜。可是在遇到我的目光的时候,却是瞬间的变了眸色,眼中的娇怜如潮水般褪得一干二净,眸光中甚至是有些怨恨的盯着我。

我把视线移开,带领着栖梧宫的众人一起向凌慎行礼。

凌慎冷冷的说了一句“都起来吧”,便自顾自的走进了栖梧宫里。

众人跟着进去。

我的目光在人群中掠过,发现随着凌慎过来的,还有那天在御膳房里遇见的小丫头。她的双颊有些红肿,似乎是被别人掌刮过。此时看见我看着她,便是被吓了一跳的急忙的低下头去。

我默默的收回视线,走进了殿内。

才一站定,便听到丽妃的声音响起,矛头直接指向我,声音中隐隐带着哭腔,听起来委屈而可怜,“皇后姐姐为何要这样对臣妾,臣妾虽然是从西凉而来,但是也从未冲突过姐姐,为何姐姐要这般的对臣妾?”

我眉目不动,语气淡漠的站在原地,“这件事情不是本宫做的。”

丽妃脸色一变,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般一滴滴的往下落,眼眶红红的,看起来像是受尽了委屈却又是没有办法申诉一般,“那姐姐宫中怎么会有佛利红,除此之外,怎么又会有宫女服和面具!”

我张张嘴,尚未说话,丽妃已经继续往下说,“给本宫羹汤的是本宫宫里的飞雨,那天晚上,她说她看到有个宫女来跟她说本宫不希望羹汤煮的那么甜,后来她有事走开一下,便让那个宫女帮忙看了一下羹汤。第二天的时候,本宫喝了那羹汤,便出了那么多的红疹子,肯定是那个宫女在本宫的羹汤了下了佛利红!”

听着丽妃义愤填膺的把这些说说完,我才冷笑一声,慢条斯理的说,“丽妃的意思是说,本宫让宫女去给丽妃的羹汤下了佛利红?”

丽妃脸色有些苍白,似乎是没有料想到我会这么直白的说了出来,顿时有些语塞,“这……”

我收紧了隐藏在袖子中的手指,语气平稳,“虽然说佛利红是在本宫的宫里找到的,但是这也不能排除本宫是被人栽赃陷害的可能。”

“再说了,作案的东西谁会那么傻的留在自己的身边,给自己留下那么大的隐患?丽妃,你觉得本宫是傻的吗?会傻傻地把这些作案的工具留在身边等着你带人来搜查来拆穿我对你的不法企图?”

“如果我真的要陷害你,你觉得我会给你留下那么明显的把柄么?”

丽妃的脸色更加的苍白了一些,看见在我这里再也没有办法把话对接下去,她可怜兮兮的看向凌慎,“皇上,请您为臣妾做主啊……”

凌慎冷冷的看了我一眼,然后看向了一直在人群中努力的降低存在感的御膳房的小丫头,“飞雨,你可曾记得那个宫女长什么样子?”

飞雨脸上的神情飘忽不定,声音也有些颤抖,“奴婢……奴婢……还记得一些。”

“既然如此,那那个宫女长什么样子?栖梧宫的宫女都在这里,你去辨认一下。”

栖梧宫的宫女,除了常伴我身侧的十五十七十九外,还有七个丫头。此时面对飞雨的辨认,她们都是静静的站在原地,很多人的脸上似乎都是有些害怕的,但是更多的其实是茫然。

飞雨辨认了一圈后,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不是她们。”

凌慎的目光落在我的脸色,我坦然的回望他,直到他的视线首先移开。

凌慎的目光落在箱子里的宫女服和面具上,沉吟了半响,然后才说,“你们把这个面具都各自戴一下,让飞雨辨认。”

一个一个的宫女排着队去轮流戴面具,可是眼下的这个面具也不是人人都能带的,因为这个面具是温止珩给我的,也许……只合适我一个人戴着。

栖梧宫的十个宫女都把面具戴完后,发现没有一个适合的,不是大了就是小了,就算是刚好,可是戴起来也不是飞雨印象中的样子。

栖梧宫中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在心里犹豫了片刻,我迈出一步,伸出手,沉声道,“把面具给我,我来试戴一下。”

丽妃有些迫切的看着我,似乎倒是很希望看见到我戴上面具的样子。

栖梧宫中的些微议论声忽起,我从十九的手里接过面具,看着被那么多人接触到的有些变形的面具,其实我的心里也有些慌张,不知道这个面具在我戴上去之后,是否会像那个晚上戴上去一样的贴切。

面具戴好的那一刻,我听到了一声低小的惊呼声,那个惊呼声,是从飞雨的嘴里发出来的。

她有些惊恐的看着我,嘴唇动了动。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看着丽妃隐隐露出某种欣喜的脸,再有就是凌慎几乎是结了冰的脸色,突然微笑,带着嘶哑的声音问,“是否需要我穿上宫女服?”

凌慎的目光顿时变得凌厉起来。

我拿起箱子中的宫女服,视而不见他的脸色,“请各位稍等一下。”

整个世界一片安静。

我捧着宫女服,一步一步的往内间走去。

周围本来是有一些宫人围着的,但是我每走一步,她们便会向后退出一步,给我让出路来。

与此同时,每多走一步,我便感觉到心里的某种东西,在一片一片的支离破碎……

凌慎,他,也是不信任的我吧?

在他的心里,我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心狠手辣,蛇蝎心肠?

心眼太小,善妒难容?

来到内间后,我看到铜镜中女子有些木然的神情,然后低头开始解开自己身上的丝绦……

宫女服的样式简洁,就算是手拙的我也很快就把衣服给换好了。

走出来的时候,飞雨睁大眼睛看我,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惊恐。

凌慎看着我半晌,突然转身去问飞雨,声音低沉,似是有满城风雨将来的意味,“认真看好了,是她吗?”

飞雨咬着下唇,身子开始颤抖,“……奴婢……奴婢不敢确定。”

事件就这样陷入了僵局。

我撕下脸上的面具,定定的看着丽妃,声音古井无波,“丽妃,你为什么一开始就笃定本宫是那个要害你的人?”

丽妃的眼睛微微睁大,面对我的发问慌张的后退了一步,“臣妾……臣妾……臣妾只是一时情绪冲动,才会口出狂言……”似是想到了什么,她一下子镇定下来,“皇后姐姐的宫里搜出了这样可疑的物件,也难怪臣妾不往那边想。”

我把手里的面具丢回去箱子里,冷笑了一声,声音不大,但是还是成功的让在场的某些人变了变脸色。

“自你进宫之后,本宫与你的交往并不多。虽然本宫平日里不怎么踏出宫门,但是这后宫里,谁的恩宠丰盛一些,本宫并非一无所知。皇上平日里雨露均沾,本宫与你无冤无仇,本宫想不到本宫能有什么理由去害你。”

丽妃低垂着眼睛,掩去了眸色中的水光波动,“是臣妾不好,臣妾不该擅自怀疑皇后姐姐的。”

顿了顿,她抬起头,声音清晰,几乎是近于一字一句的说,“可是,凭着这些从姐姐宫里搜出来的证物,姐姐确实是有逃离不开的嫌疑。”

“不单是面具合贴,就连是那一身宫女服都是合身的,两样仿佛都是为了皇后姐姐合身定制的一般。臣妾尚且不能打消心中的怀疑,请皇后姐姐恕罪。”

确实,目前来说,就那两样证物,被安置下谋害妃嫔的这个罪名,似乎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我闭了闭眼睛,然后睁开,看着凌慎,想说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凌慎看了我一眼,然后淡淡的开口,“在查到事情的真相之前,皇后禁足于栖梧宫,不得外出半步。”

说罢,他又转向丽妃,“袁太医会跟进你的病情,这几日你便在丽霖宫里好好休养吧。”

丽妃盈盈下跪,眼睛微微弯了弯,“臣妾多谢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