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悲城中,几乎所有人都被以城主府为中心传来的喊杀声给惊醒。

就算是偶有几个睡觉如同死猪一样的汉子,在自己婆姨粗鲁的动作下也不得不醒来,北地女人多粗犷,可做不来南方女人那么知书达礼,温柔似水。

她们往往就是一脚踹过去,口中粗声道:“当家的,醒醒,你听听外面是什么动静?”

话落以后,若是还不见自己当家的从熟睡中醒过来,便又是一脚。

在这种折磨下,还能够继续呼呼大睡的能人,真不知道在大悲城中有几个,这大抵也算是能人异士了吧。

兴许只有你在他耳边扯一嗓子:“喂,兄弟,你媳妇和别人跑了!”

只有这样,他们也许才会从睡梦中惊醒,有些滑稽且慌张失措的问道:“我媳妇和别人跑了,在哪呢,在哪呢?”随后可能就是不自觉的撸袖子,一副要与别人大干一场的模样。

大悲城南城区,有一家还算雅致的客栈,客栈生意红火,不是大悲城中生意最好的地方,但绝对是一到夜幕降临,就再无空房的地方。

白日里,这家客栈迎来了一行看上去便来历非凡的客人,他们走路的架势,仪态举止,不刻意做作就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贵气,无一不在向所有人表明他们的不一般。

大悲城作为黄龙帝国与圣光地广商业交往的核心,每天都不乏有各种身份不同凡响的两国达官贵人怀揣着各种各样的目的进入到大悲城中。

可那些所谓的达官贵人和这一行人相比,那还真就是活脱脱的一群乞丐。

打开门做生意,察言观色的本领自然得极高,看到这样一行人来到自己开设的客栈之中,客栈掌柜的实在是又惊又喜。

按照以往的惯例,这种客人出手之时绝对阔气,可越是这种客人就越是难伺候。

出于身份的差异,这些人兴许只是把他当做一条狗,这年头,想要挣点钱不容易啊!

客栈掌柜的腆着一张脸以最卑微的姿态出现在那群客人身边,只是让他诧异的是,这群客人并不是多么的自持高人一等,就对他呼来喝去,说话之时和颜悦色的模样几乎让他难以置信。

就在这种难以置信的心情中,客栈掌柜的将这群客人安排进了各自的房间,他望着手中捏着的一锭金子,激动的差点要手舞足蹈,只道自己这是撞了天大的好运。

尽管这群客人没有如何要求他,客栈掌柜的还是自愿将客栈直接打烊,今日不开门待客,整个客栈,也就住了那一群豪客约莫十数人。

为了尽可能的彰显自己的服务周到,客栈掌柜的甚至是准备彻夜不眠的守在柜台上,时时刻刻准备为那群豪客服务,他也确实是这样做的。

所以,城主府中闹出来的巨大动静,要说谁第一个听见,一定是这家客栈的掌柜的。

他打开门张望了一下,看见城主府上方的天空被火光映的通红一片,连秋雨都有一种难以靠近的模样,心中有些气恼。

可他的身份不高,没权力对城主府中发生的事情作出置评,自然只能摆出一张笑脸,笑着往楼上的客房走去,城主府闹出的动静打扰了他开设的客栈中的客人休息,作为客栈掌柜的他应该前去赔礼解释一番。

只是他还没完全走上二楼,就看到百日来到他客栈中的那十数人全都走出了房间,站在廊道上眯着眼睛望向城主府所在的地方。

其中一名身材修长,神色冷峻,有着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的年轻人敏锐的察觉到了客栈掌柜的到来,他扭头对着客栈掌柜的摇了摇头,制止了客栈掌柜的上楼的动作。

他的举动让客栈掌柜的狠狠的松了一口气,暗道真是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好伺候的豪客。

不过念头一转,客栈掌柜的顿时忍不住神色认真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他口中嘀咕了几句,心中暗道:“乖乖的,刚刚那十几人身上的气势还真是有些慑人,差点就让我以为一下子到了寒冬凛凛的季节。”

他后怕不已的下了楼,不禁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后背,抽手之时却是沾上了一手冷汗。

等到客栈掌柜的离开,楼上响起了一阵说话的声音,不过他们的对话明显有些让人摸不着头绪,看来这番对话在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这十数人中,有一个年龄将近八九岁的少年,七个同之前制止了客栈掌柜上楼的那个年轻人一般年纪的年轻人。

除此之外,还有三名中年人,两名老者。

他们当中,为首之人是两名老者中那名看上去已经有些日薄西山模样的老人。

老人的目光有些浑浊,和他的年纪很相符,不过他望向城主府那个方向的时候,那双浑浊的好似已经无法看见东西的双眼却给人一种能够看清楚一切的感觉。

“我们来的好像有些不是时候!”他开口说道,话语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将熄灭。

说完这话,他伸出手揉了揉自己身边那个少年的脑袋,动作轻柔,一种出自骨子里的疼爱清晰可见。

在他身边的那名老头听见他的话,随之附和道:“老祖宗说的对,的确是有些不是时候,看来圣光皇朝也不是我们想象之中那么太平,尤其是眼下这个皇主之位更替的时候,皇朝各处的动荡和争端与我们各大家族相比,犹有过之啊!乱世将起,竟然连如此僻远,隐于群山之中的一座城池,也出现了麻烦。”

老者抬头望向火光最盛的地方,好像能够透过火光看见火光下面的一切,他摇头笑道:“若是不出意外,这场明显的叛乱马上就要结束了,以城主府仅剩的那些人,在一万多大军的追堵下,根本就没有可能逃出去,除非……”

他的话戛然而止,有几分高深莫测的模样。

说话的两名老者在这群人中地位似乎极高,他们说话的时候,其他人都是一副垂耳恭听的模样,但有一人例外。

被为首老者揉着脑袋的那名少年迈步走到了两名老者身前,他的脸上虽然能够看出几分稚嫩,但是明显的没有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顽劣。

他目露担忧的望了一眼城主府所在的方向,关切的说道:“老祖宗,爷爷,我们帮帮他们吧,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打听,我们可以说是兴师动众,好不容易查清楚了项哥哥的身份,来到这里,并且撞上了项哥哥遇到的麻烦,不管如何我们也不应该袖手旁观!”

为首老者闻言,望向自己面前这个极其讨他喜欢的后辈,笑道:“你口中的那个项哥哥并不在那些人中,而且追逐那群人的甲士数量超过了一万五千余人,若是我们贸然动手的话,就算是我们这一次来到大悲城中的阵容强大,说不定也没有机会全身而退,这样的话,你还愿意让我们动手救下他们吗?”

老者的问题,对于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来说实在是有些难以抉择了一些。

一边是他十分崇拜的项哥哥,一边是他身边这些与他朝夕相处的亲人,如果两方人必定要舍弃一方的话,虽然结果很明显,但不管如何,他也无法将自己的选择说出口。

那名老者见状,再次笑着说道:“孩子,这一次我们救不救他们你说了算,你说救,我们大家都动手救人,你若说不救,那么我们便对他们的生死视而不见。”

如此大的一件事,就这样被这个老人教给一个孩子来决定,由此便能够看出老者对这个孩子的疼爱。

少年听见自家老祖宗的话,犹疑不定,面露挣扎,模样有些痛苦。

这一切全都看在那名老者的眼中,老者浑浊的双眼中尽管有心疼,可他更愿意看到这个孩子不管遇到多么复杂的事情都能够自己做出选择。

在他眼中,这个少年早晚都会扛起家族的重担,若是没有一定的手腕和魄力,如何能够扛起一个大如山岳的家族,如何带领家族走向辉煌?

其实老者心里并没有给这两个选择做出对与错的定论,不管他面前的这个孩子如何抉择,只要能够有适当的理由,他都会给他算对,也都会按照他之前的承诺,顺从这个孩子的决定。

在场十几人,全都能够看见那个少年的痛苦。

这个相当讨人喜欢的孩子承受这份痛苦,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那八名年轻人,三名中年人,以及另外一名老者,全都不忍的叫了一声:“老祖宗!”

可那名老者对此却是无动于衷,他环视四周,笑容始终挂在脸上,“相信他,他能够做出自己的选择,能够给出一个大家都能够接受的理由。”

少年果然没有让老者失望,一番挣扎过后,他稚嫩的脸上就露出了一抹凛然之色,他肃然的望着自家老祖宗,声音坚定的听不出半点迟疑。

“老祖宗,我们救下他们!虽然项哥哥不在,可项哥哥是大悲城城主,那些从城主府中逃离出来的人里面很可能就有项哥哥的亲朋好友,他们若是死了,项哥哥会很难过的。”

少年望向自己的老祖宗,脸上有着不容忽视的倔强。

有句话他并不曾说出口,他们出手的话,会活下来很多人,而他们这些人也仅仅是有可能无法全身而退。

可他们若是不出手的话,那些人就是真正的到了绝路,是必死无疑的啊!

生死这个抉择对他来说,始终难了一些,他只能选择他自己认为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