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僖勾了勾唇角,俊逸的脸庞让人在惊险之中觅得一丝安宁。他哑声道:“抱紧我!”

一声喝令,马已经奔腾得要飞起来。箭雨从耳畔刮过,他呼吸却极为平稳,十几骑在背后肃穆跟着,一片肃杀之气,所到之处,遇到东胡人的阻挠,也是势如破竹。

躲过几轮箭阵后,杜群看着倒下的人口中所吐黑血,叫道:“陛下小心,箭上有毒!”

高僖回过头来看他,一双眸子像要射出冰刀子一般,喝道:“为什么才这么几个人?”

杜群正要开口,楚慕雅解释道:“您别怪他,方才游夏为了掩护我,穿上我的衣服带着人马引开了追兵,不然我们面临的追兵更多!”

高僖目光冷冷扫过她的脸,沉着脸驾马驰行,楚慕雅知道他定然起了疑心,道:“回去我再跟你解释,小玄,你相信我!”

高僖一路不语,但是已感觉他生了大气。她现在无从解释,只有紧紧抱住他的腰。前面忽而掠过几支冷箭,高僖紧急勒马提缰,惊险避过,脚下力道没有把握好,马竟将两人齐齐甩了出去。

他抱住她在地上滚了几圈,箭雨紧随而来,他见状不妙,怕她替自己挡了箭,又将她回拢,恰此时,箭雨齐发,杜群截断不及,其中一支便射在高僖肩头。

杜群几人赶紧前来救驾,围成一个圈将他们护在其中。楚慕雅惊道:“陛下,您中箭了!”

高僖一把将其手甩开,另一只手顾不上疼痛将箭拔出,顿时肩头黑血如注,看得楚慕雅目瞪口呆。

若是平时遇到这样的情况,以他的武功,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落马这么狼狈,若非昨晚过于“勤奋”,今日也不会有如此下场。

杜群等人匀出一匹马来,高僖一只手抓了她胳膊,另一只手在她腰间一抄,便将她人扛了起来,扔在马背上,自己紧跟着上来。在杜群等人的拥护下顺利回到白城。

大战在即,关闭城门是预料之中,然而迟迟不见游夏的身影。眼见城门一点点地合上,楚慕雅身心皆是煎熬,阻道:“再等等,游夏还没回来!”

然而战争一触即发,多等一刻,便多一份危机,高僖不可能为小小的游夏而误了大局。

楚慕雅追上两步,扯了他的衣袖,正色道:“小玄,看样子东胡已经发动了总攻,白城守不住了,弃城吧?”

高僖目光如刀子一般,冰冷地看着她:“你占卜到了什么?”

楚慕雅抿了抿唇,不敢说出真相,却在他的迫视之下不得不说:“白城危在旦夕,破城已是定局。”

这话声音极小,只有杜群和几个在侧的副将听到,无不骇然。

“胡言乱语!”高僖怒道,“如今我们与东胡胶着,胜负未可知,你却在此蛊惑人心?如此急不可待地想给楚国建功立业吗?”

楚慕雅被他喝得委屈,眼眶迅速通红起来,低头道:“你明知我没有那样的心思……”

高僖不理会她,眼中的怒火分明。

跟着他上了城楼,高僖冷冷命令道:“这里太危险,你快回帐篷去。”

楚慕雅急道:“眼下战事紧张,城内城外面临的危机都是一样,就算是帐篷内一样免不了乱箭危机。此时此刻,只有守在你身边的才是精锐,也没有任何地方比你身边更安全!高僖,你明明知道我们守不了几日,为什么不给那些将士一条生路,给白城的百姓一条生路?”

高僖冷冷瞧着她:“你以为献上城池投降,便是给他们生路吗?当年卫国亡国时,东胡人所到之处,白骨累累,当地百姓被充为军粮,任人食用,那几年内死的汉人多达十数万之多。就算朕身为齐国皇帝,你身为楚妃,也摆脱不了那个下场。除非……”

楚慕雅愣了一下:“除非什么?”

高僖目如寒铁:“楚国已和东胡结盟,除非你已决定要选择楚国,那就另当别论。”

前一晚还信誓旦旦说爱她的那个男人,今日还是免不了怀疑她。可是她的居心实在可疑,先是在晚上耗费他不少体力,又是引他出城让他受伤,再又劝他弃城,换做是谁,即便再情深也免不了生疑。

看着她受伤流血的肩膀,楚慕雅道:“我先给你包扎伤口吧,箭上有毒,再不处理怕是要毒气攻心……”

“别碰我!”高僖冷冷喝道,“若是毒气攻心,不是更遂了你的心愿吗?你从前就想杀我,将来你回到楚国,更是立下大功一件。”

楚慕雅无从解释,眼泪在框中打转。

敌军的攻势忽而弱了下来,浓雾渐渐散去,他们居高临下,看到东胡一个将士递上来一件腥红色大氅,道:“齐国皇帝,你可识得此物?”

楚慕雅抹了一把眼泪,定睛一看,道:“这是我的衣服,游夏被抓了?”

高僖道:“不仅被抓,恐怕还泄露了白城的兵力,东胡才趁机发动总攻。”他转过头来,冰冷的眼角狠狠抽动,“你说是不是?”

楚慕雅暗道:“原来她选的还是楚国。”

高僖手指掐住她的下颚:“你呢?是选齐国还是楚国?”

下颚被他捏得生疼,她想要挣扎,却被捏得更紧。若非游夏拼死相救,恐怕此刻站在敌军王旗下被威胁的人就是自己了,一旦选择了齐国,便是亲手将游夏推上绝路。而若是选择了楚国,那便是将自己送去给游夏作伴。

左右都是一死,她干脆道:“既然陛下如此不信任我,又何必冒险出城救下我?让我在乱军之中自生自灭不是更好吗?”

高僖眼睛微红,嘴唇因中毒而发紫,眼前女子容貌渐渐模糊,勉力道:“我救你回来,就是想亲耳听到一个答案。”

杜群慌乱地想要解释:“陛下,娘娘其实是……”

“住口,让她自己说。”是不容置疑的军令。杜群只好闭口不言,焦灼地看着被绑上十字架的游夏,下方开始放上一堆柴火。

那将领又道:“听说楚妃是齐国皇帝最心爱之人,若是看着自己心爱之人被活活烧死,不知该如何痛心才是?齐国皇帝,还请三思而后行。”

楚慕雅强忍眼泪:“我父亲和风儿还在楚国,我不能放弃他们。但是请你相信我,我一心为大齐着想,从来没有背叛过你……”

渐渐松开手指,精神已有些恍惚:“罢了,我不想听你的解释。”

他身体渐渐不支,仍勉力与敌军对峙。楚慕雅心如刀割,忽而拿过一个将士手中的强弓,对着游夏缓缓拉动。

只消一箭,她就已然崩溃,东胡人见状,怕这唯一的人质被毁,赶紧将游夏撤回,换之以铁马金戈,继续攻城。

天黑之时,白城溃不成军,杜群问道:“娘娘,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楚慕雅看着昏迷的高僖,毅然脱口而出:“弃城!”

杜群却有些为难:“娘娘为大局考虑,但是有件事却十分为难。”说着带她来到御帐,里面三方石桌拼成的巨型沙盘上面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地名,道:“这是白城及附近十几座城池的地形图,是末将及属下数十人费时三年,花了近两个月时间所绘,十分详尽。我们若是弃城,这沙盘万万不可落入敌军手中,否则我们的兵力布置会被他们知道得清清楚楚。但是这是我们三年来的心血,我实在不忍心……”

有一人道:“我们再死守两日,援军估计就到了,到时就不必毁掉这沙盘,岂不更好?”

“若是没到怎么办?”

几人争论不休,楚慕雅只是死死盯着沙盘,对上面陌生的地名记得十分吃力,忽而厉声喝道:“你们通通住口!”

这一厉喝,顿时杜群等人噤若寒蝉。

她努力平复凌乱的心神,喃喃道:“给我一点时间,很快就好,很快就好。”

那个副将不解,对杜群道:“娘娘这是要凭一己之力把这么复杂的沙盘通通记下来么?这怎么可能?”

杜群道:“住口,听娘娘安排,你先去打点拔营弃城一事。”

如今暂居于地势偏高的云沛小城,几天之内不会有战事。找太医看了高僖伤口,他已有恍惚之色,太医沉重开口:“陛下中毒已深,恐怕要刮骨去毒。”

楚慕雅不由得骇然,正要上前安慰,被高僖喝止:“你别靠近朕!”

说着转向太医:“动手吧。”

口中含着纱布,寒冬腊月,光着背脊躺在床上。楚慕雅害怕见血,却不忍弃他而去,只是死死盯着。

皮肉被切开,刻刀在火上烤过之后,一点点在骨头上刮动……

高僖痛楚难忍,楚慕雅的手已到身边,他本想推开,却情不自禁抓了她的胳膊,狠狠地抓紧。

楚慕雅眼泪疼了出来,杜群急道:“娘娘,不如让我来吧!”

楚慕雅毫不客气道:“这可是你说的。”说着不管他的诧异,在他胳膊上狠狠咬上一口,直到太医刮骨完毕,牙关才松开。

而那时杜群的胳膊已经鲜血淋漓,楚慕雅的手被高僖抓得已经无法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