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夏这才谨慎道:“是。奴婢觉得,此战远比夺嫡之战凶险。齐国刚平定秦氏之乱,又要对付西面羌族,以及卫夫人叛乱,兵力实在有限,现在又要对付东胡,实在是险中求胜。若是陛下在此役遭逢不测,远在邺城的皇后必定手执凤印,以娘娘开刀,到时娘娘就算无辜,也是求告无门,只能任人宰割。而若是来到东胡,陛下没了后顾之忧,便可专心对付东胡。此外,陛下似乎更有要娘娘在齐国和楚国做出选择之意。”

楚慕雅静静地看着她:“如果是你,你会如何选择?”

游夏垂眸,艰难思虑了片刻方道:“奴婢只是个下人,除了跟随娘娘,不会有别的选择。”

若是选择齐国,那么父亲身为楚国国相,只怕一辈子都在楚国抬不起头来。可若是选了楚国,则意味着要放弃秦风和高僖,两相为难。

她来到城下,不断有受伤的士兵有城楼上抬下来,更有源源不断的士兵顶上去。她看到他在城楼指挥作战,长身玉立,面向朝阳,如战神附体。身板站得笔挺,玄色袍子被风灌得饱满,和手中执者的齐国的旗帜一起被吹得呼啦作响,头顶盔缨赤红如焰,在紊而不乱的战斗中分外鲜明。

这个画面似曾相识,貌似在母亲的画册上看到过一眼。只不过那个画中人,是个带着银面具的铁胆将军,他的脚下踩着成千上万的敌军尸首,手执方天画戟,如同气势磅礴的天神,俯撖着脚下一群迟疑着不敢上前的小兵。

脑海中突然浮现当日孟起说过的话,高僖并非高氏血统,才会让秦太后不顾当前荣辱,也要与长陵王高俨谋逆。

她心没由来地一沉。

难道高僖确非高氏血脉?

几天几夜的战斗下来,高僖大大小小也负了不少伤。不过因为高僖御驾亲自坐镇,士气还算高昂,因此城外东胡人也不知道白城内究竟有多少兵马,不敢发起总攻。

楚慕雅给他包扎手腕处的擦伤,道:“听杜群说,我们的援军还要五天才能到,可是一旦东胡发动总攻,我们的人马怕是坚持不了五天,陛下打算怎么守?”

高僖沉重道:“不瞒你说,秦朗最少还要十天才到,可朕若不这么说,我们就连五天都守不了。好在东胡不清楚我们的兵力,这几日一直有所保留。朕已经部署下去,随时准备决战,让敌军摸不着我们的底细,剩下的只有听天由命了。”

楚慕雅清隽的脸庞咧出一个苦笑:“陛下从前作战,也习惯听天由命吗?”

高僖神色略松了松,道:“战场瞬息万变,有时候还真的只能听天由命。慕雅,你怕了吗?”

楚慕雅对上他的眼睛:“你怕吗?”

高僖手掌覆上她的手,脸色阴沉不定:“你在我身边,我当然怕。”

楚慕雅苦笑,不动声色将他手拿开:“陛下是怕我会通外敌,毕竟,东胡的作乱背后有楚国在推波助澜,而臣妾身为楚国人,自然要为楚国争得利益,是吗?”

转身离开,被高僖三两步追上,手从背后环了她的腰,涩然道:“慕雅,我爱你。”

身子微微僵住。从来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他,这三个字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说出,竟让她生出在做梦之感。直到耳边暖意越来越浓,她才惶然回头,对上他的目光:“这几日陛下实在辛苦了,还是抓紧时间休息吧。”

正欲抬腿,却被高僖单手抱住,粗鲁地堵了她的嘴。她慌乱地回应,身子渐渐后仰,被他紧紧地揉在怀中。她的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眼前只有宇文霖临死的惨状,想要推却,却下不去手……

混乱的血腥气息在鼻尖蔓延着,也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只觉心头凉成了冰,而他的身子却是火热,她需要这样的火热,以此来暖化她的心。

……

见他已经呼吸均匀地睡着,她准备起身,却听得他醇迷的声音:“要去哪里?”

已经撑起的身子复又躺下,道:“原来你没有睡着。”

他侧头看着她黯沉的眼睛:“你不累吗?”

楚慕雅朝他移近了些,声音有些空洞:“若我此时背叛你,你会如何?”

男人在床上是最容易失去理智的时候,他脑子还从方才中没有缓过神来,愣了一愣,反问于她:“你觉得我该如何?”

幽兰般的气息在耳畔轻轻泛起,再次挑动他的欲念:“若无明日,莫负今宵。”

高僖有些意外,眉毛抬了抬,捏了她的下巴,狭促道:“我便如你所愿。”

露珠悄然泛起,白城已笼罩于一片雾色之中。高僖身体匮乏,已经熟睡,楚慕雅蹑手蹑脚起身,披了件大氅来到帐外。

静静观察天象,掏出龟壳卜上一卦,乃易经中第二十二卦,贲卦。山下有火,火燎群山。楚慕雅一笑置之,再一卜,还是贲卦,她突然笑不出来了。

找来杜群,问道:“这附近最近的河道离此处有多远?”

杜群不明所以,答道:“嫩江,离此西去大约三十多里。娘娘问这个做什么?”

楚慕雅沉声道:“找几十个年轻力壮的将士,随我前往嫩江。”

届时天尚未亮,游夏已被惊醒,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只好随她一同前往。杜群不安道:“出了城,随时可能遇上东胡人,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楚慕雅厉声道:“怕什么,要是怕就不要打仗了!”

一大清早,雾气还浓着,东胡人已经开始攻打白城。因是大雾,待敌军靠近城墙不到三百步才被人发觉,因此打起来格外被动。高僖指挥了一会儿,逮了个人问道:“楚妃去了哪里?”

那人回:“天还没亮,末将看见娘娘带着几个人出城去了!”

高僖心中一沉,将旗帜交到那个小兵手中,“咚咚咚”地下了城墙,二话不说就牵了匹马,从攻势不那么猛烈的西门夺门而出。

大雾中可见度极低,也是一个很好的掩饰,但是在这样的气候中寻人,无疑是雪上加霜。双方交战时期,到处会遇到随意发出的冷箭,有时候到了跟前才想起躲避,十分凶险,完全只能靠听力来辩认方向。

好在他听力不错,在大雾中找到楚慕雅等人时,他们已被东胡人盯上,正逃得狼狈。他马鞭卷了衣衫不整的楚慕雅的腰拉回自己坐骑上,楚慕雅惊魂甫定,刚要挣扎,惊道:“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