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慕雅眼皮狠狠地抽动,须臾道:“我如你所愿。”

待解了他的枷锁,给他备了快马后,他又道:“谁知道你会不会出尔反尔,你看起来纯良,但是你的手段,连老谋深算的秦太后都折在你的手里,叫我如何安心。”

楚慕雅不耐:“你还想怎样?”

高俨疏懒地看着她:“送我出城。还有,不许任何人跟着。”

楚慕雅再次答应。

到了城外御河,高俨一脸惬意地下马,叹道:“想不到我高俨还有重见天日的机会,姝儿,你看见了吗,这里天高云阔,比皇宫不知好上多少倍。你在那里厮杀,永远都不会快乐,到头来终会误了自己。跟我走好吗?”

楚慕雅脸色沉了沉:“现在可以告诉我真相了吗?”

高俨亦觉索然,叉着腰看着御河的景色,道:“你非要如此执着于真相吗?”

“不然呢?你觉得我为何要放了你?”

高俨斜睨着她:“为了所谓真相?”须臾冷笑,不觉得那是在笑谁,更像是笑自己一般,脏乱的脸上透出无神的苍凉,“从前觉得老六可笑,身为皇室中人,为了个女人竟舍弃得一生荣华。现在想想,可笑的竟然是自己。我高俨活到如今三十七岁,竟然都没有自己一生当中最想保护的女人,到头来自然也不会觉得活着有什么可留恋的。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姝儿,你说是不是?”

楚慕雅咬牙:“我没空听你废话!”

高俨苦笑,并不理会她的不耐:“我自己都觉得荒唐,从前只是看不得他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对于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想占有,谁知道占了身,却把自己的心都丢了,简直得不偿失。其实这么多年来,我还是有自己牵挂和想保护的人的,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楚慕雅耐心一点点被他的无稽之谈消耗殆尽。

高俨继续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之中:“那一年,当我看到你在蓟尧山跳舞的那一刻,我就被你吸引了。蓟尧山属秦家人的地,外人不得入内,我想看你一眼也是不能,便在那段时间害了相思。开始还只道是一时兴起,可是直到过了这么多年,我才发现那不仅仅是一时兴起……”

“不要再说了。”楚慕雅转身便走。高俨忽而拦了她,脸上的笑意越发不羁,轻佻地道:“你若想知道当年真相,我可以一五一十地告诉你,”说着在她耳边缓缓吹气,“只要你再陪我一晚,我就把什么都告诉你。”

一刹那间,所有的真相明了,屈辱与愤怒齐齐充斥着整个腹腔。见他似笑非笑道:“怎么样?真相既然对你很重要,我想你一定会答应的。”他伸出三个手指,“我敢保证,这是我提的最后一个要求。”

她轻轻靠在他的肩头佯装亲昵,温软的声音却如潺潺的流水一般毫无温度:“还记得这个地方吗?当年我和宇文霖就是在此被你困住,你还亲手杀了宇文霖。”

美人在怀的软玉温香早已让他神智恍惚,沉醉地笑道:“记得,你性子那般倔强,抱着那个男子的尸首还要投河呢,可把我吓……”

冰冷的匕首刺穿了他的腹部,他原本洋溢着笑意的脸庞在她头顶上方渐渐扭曲,错愕地离开她的身子,看着她握的匕首从他腹部抽离而出,汩汩的血不断地喷涌而出,亦渐渐带走他的体温。

再次扎入体内时,他已经口涌鲜血,眼睛里的色彩分外冷寂。

身子踉跄着跌了两跌,眸中似有尚未诉尽的衷情,却只是在那个瞬间凝住,嘴一张一合,似在叫唤着她。

“所谓真相,我已经知道了。高俨,你安息吧!”

逐渐凝住的表情却在濒死的那个瞬间咧开一个笑意,如开在阴阳两界的彼岸花的诡异。

虽然是杀死了一个自己最讨厌的人,但她却无法开怀,甚至,连胜利者的骄傲都不曾有。

回头望了一眼,蓟尧山上的桃花没变,只是再不复当年纯美心境。

出使楚国的使者给出了回复:宇文赫答应借兵,但前提须以质子相易。

老生常谈,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也是,宇文赫并非感情用事之人,浸润朝局多年,自是懂得斟酌其中利害。贸然借兵给齐国平内乱,本就不是容易的事,别说他现在还不是皇帝,即便当了皇帝也不能如此任性,否则,那就是把自己好不容易守护的一人独大的局面拱手他人,甚至,连太子之位都未必能保全。

她理解他的处境,只是眼下这事却不大好办。

历来到他国为质之人必须是皇子或是公主,公主就不必说了,高僖于女儿缘上还没有这个福分,就算是先帝女儿长公主们,也都是已出嫁的,而谁都知道公主若是作为质子,其意义还不如和亲来得高贵,自然要求为质的公主必须冰清玉洁。要说皇子,便只有高僖膝下如今唯一的皇长子。然郭美人之子高翰还不到一岁,他要是作为质子,未免失了妥当。

郭美人也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风声,从一大早起就抱着皇长子跪在锦宸殿外哀嚎不已。楚慕雅本来就不忍心让高翰为质,上朝之前就见她在这哭,下完朝后她还在这哭,被她这么一哭,脑子更是乱成一团,半个主意也想不出。

这郭美人一向端庄持重,哭得这般失态也确实少见。楚慕雅总归还是不忍,便见了她。

一见到她,郭美人抱着儿子就是下跪:“娘娘,嫔妾就这么一个儿子,而且这辈子也只此一子,求娘娘不要让翰儿到楚国为质,他还那样小……”

夏天天热,本来就心情烦躁,还要听她母子俩一大一小跟唱双簧一般在面前哭哭啼啼,楚慕雅压抑住心中不适,勉力挤出个和缓的表情,道:“美人不必惊慌,先起来再说吧!”

郭美人依旧固执地跪着:“只要娘娘不让翰儿为质,嫔妾做什么都愿意,嫔妾当场立下承诺,将来若是娘娘得子,嫔妾必不让翰儿与娘娘的孩儿相争,求娘娘放过翰儿!”

楚慕雅劝道:“先别哭了,起来吧!”

郭美人不管不顾,继续道:“娘娘若是不信,嫔妾愿意断指明志!”说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将孩子放在地上,伸出五个手指,索性眼一闭,心一横,手起刀落,一截小指应声而落。

楚慕雅一时惊呆,怒道:“你这是干什么?当着皇子的面让他见这些血腥,也不怕吓坏了孩子!你死不足惜,皇子若受了惊吓,你这个做母亲的担当得起吗?”

素琴正要去抱起孩子,被郭美人抢先一步抱在怀中,忍着十指连心的剧痛,满头大汗道:“求娘娘开恩!”

楚慕雅心烦意乱,对素琴道:“先带郭美人下去疗伤吧!”

起身时,郭美人依旧还在求饶,楚慕雅厉声道:“再说,再说就把你们母子二人一并送到楚国!”

因楚国有这么一个质子客死他乡的先例,在外人眼里,作为质子简直比判了刑还要严重,尤其是爱子心切的郭美人。楚慕雅特别能理解她的苦楚,然而卫夫人作乱一事刻不容缓,即便季赢得雏者相助能牵制个一时半会儿,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而眼下若是强行让高翰为质,只怕郭美人激动起来,别说断指明志,断头也未尝不可。到时引起满朝文武的猜忌,说她悍妒狠毒,容不下郭美人母子二人,更是给如今危急的情况雪上加霜。情急之时,孟起给出了个建议。

“秦世子养子秦风已被封为安乡侯,虽然并非高氏正统,但是身份尊贵,与皇子一般无二,况且他无功受禄,朝臣们本有微言,正好借这个契机,平息那些非议,更显得名正言顺些。”

然则郭美人身为母亲护子心切,为了儿子不惜断指求情,楚慕雅同样身为秦风生母,亦是相同心境,自然第一反应便是拒绝:“不行,秦风绝不可到楚国!”

孟起反问道:“难道娘娘如今还有别的办法吗?”

人都是自私的,若是在秦风和高翰之间选择,楚慕雅宁可冒着得罪高僖及满朝文武的危险,也会毅然而然选择让高翰为质。

孟起又道:“皇长子因是早产,身子十分虚弱,三灾六病的,且不说郭美人为了儿子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就齐楚路途遥远,只怕他不到一岁的孩童,根本承受不住舟车劳顿,一旦途中出什么意外,到头来还是得让安乡侯作为替补。”

楚慕雅怒道:“秦风也才不过七岁,难道他就出得什么意外吗?”

孟起道:“相比之下,安乡侯确实比皇长子更合适些,加上秦夫人虽为女流,却是侠肝义胆,马踏天阙之辈,不同于其他深闺女子,有她的保护,安乡侯不会有事。”

顿了顿,“况且,秦风毕竟不是陛下的孩子,若是换了皇长子,娘娘以后恐怕还要为你的恩宠考虑,此时又何须在乎一个小小秦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