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起无谓地耸肩,道:“假的我倒不必担心了,不过若是真的,太后私自出宫倒是件值得怀疑的事。”

楚慕雅蓦地一怔:“太后出宫干什么?”

孟起道:“太后出宫,是为了见一个人。”

“什么人?”

沉吟片刻,开口的一字一句,似长蛇利刃,点点剖开她的过往:“长陵王,高俨。”

那个亲手杀死雍王殿下宇文霖的人,那个差点害得自己毒发身亡,却屡屡逃脱厄运的人,那个她孩子的生父,她原本天衣无缝的前世,却唯一觉得可疑的人,高俨,他又回来了。

今日凌晨,大约寅时时分,孟起宿醉在一家灯火通明的酒楼,醒来时跌跌撞撞想要回去,就在这当头遇见一个身穿黑袍,戴着风帽的妇人,对面坐的便是高俨。

妇人的声音有些耳熟,因孟起宿醉,一时半会儿想不起这个声音在哪听过。头顶寒风拂过,他就如醍醐灌顶一般,深知此事非比寻常,便一直藏身于门后,听他们说了些什么。

高俨拿出一副卷轴交给妇人,道:“这是儿臣好不容易弄来的一副画像,请太后娘娘过目,看看画中画的是谁?”

孟起看到的画有些发黄,上面仿佛是个人样,却因隔了太远,看不真切。那妇人展开一看,上面是一个男子的侧影,五官还是依稀可看清,不屑道:“不过是陛下的画像,这就是你给我看的重要东西吗?”

孟起心中起疑:这个高俨想做什么,竟然拿陛下的画像出来,这位妇人难道是太后吗?

高俨摊开折扇,道:“难道太后娘娘就没发觉这画画的纸张,至少是二十年前的东西了吗?六弟虽然天赋异禀,也不至于二十年前就是这副模样吧?”

秦太后凤眼凌厉地瞧着他,心中起疑:“不是陛下,你说画中人是谁?”

高俨将画只手卷起,道:“说出来太后娘娘可能不信,这副画中的男子,正是二十几年前亡国的卫国太子,司马云烈的画像。”

秦太后凤眸轻抬,似是讽刺:“是么?你竟然见过司马云烈的样子,当真令人意外。”

高俨正色:“太后娘娘一眼便觉得此人是陛下,想来也怀疑两人关系吧?”

秦太后饮了一口茶水,淡淡道:“有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高俨道:“并非儿臣危言耸听,难道太后娘娘在六弟出生之时就没有怀疑过吗?当年玄美人因犯下大错,被逐出皇宫,九个月后产下皇嗣,因此才被父皇重新迎回宫中。而在产子过程中,玄美人身边只有两个不懂事的宫女,之后两个宫女更相继离奇死去。也就是说,关于玄美人是否真的产子一事,根本无人知晓。”

秦太后不屑道:“高俨,恐怕你动错心思了,玄美人产子之时差点血崩,就算身孕可以作假,难不成血崩而造成身子虚弱一事也能造假不成?”

高俨凝眉道:“此事我确实无确凿证据,但是太后细想,我们兄弟几人虽然是异母所生,但大都遗传了父皇的相貌,唯有高僖与众不同。也正因此,当年才会有滴血验亲一事的发生,怀疑高僖乃威王秦稷与玄美人的私生子。”

“但是当年滴血验亲的结果已经公告天下,秦稷和高僖的血根本不能相融,也证明了他们根本不是父子。”

“可是母后忘了,高僖并没有和父皇验过。就算证明他不是秦稷之子,亦不能证明他是父皇的儿子。”

“不是先帝的儿子,难道会是你口中说的,卫太子司马云烈的儿子?”秦太后冷笑:“玄美人生于齐国,殒于齐国,十五岁进宫,十七岁生下高僖,在禁足的九个月中,齐楚正在联盟伐卫,你认为这段时间她有可能见过司马云烈吗?你这套说辞未免太天方夜谭!高俨,圣上正在到处打探你的下落,恨不能将你抽筋扒皮,你还在此刻出现,哀家私下见你已是不妥,你还给哀家看这么一副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画像,扯出这么一段荒诞的故事,难道不怕哀家联络秦氏一族将你连根除掉吗?”

高俨正色道:“高僖病重,已经大半个月没有上朝,如何朝廷掌握在一个小小女子手中,已引起怨怼之声,渐成鼎沸之态。太后难道没有想过,就算高僖病重,坐在那个位置垂帘听政的人应该是太后娘娘你吗?”

秦太后不由得拳头悄然收紧。

高俨趁热打铁道:“想当年,太后也是叱诧风云的女中豪杰,又是秦氏一族地位最高之人,怎奈如今屈居于小小章华居,落得被人禁足那般狼狈?再者,若是我大齐基业真的落入外族手中,太后将来又如何面对父皇在天之灵呢?”

秦太后有些动摇。许久才道:“哀家已经是太后,若是信了你的话,于哀家而言无异于冒一场大险。秦氏一族十万大军,不会愿意冒这个险。你的野心哀家明白,就凭你一副画像,几句口辞,哀家便要赌上整个秦氏大军的身家性命,到头来能得到些什么?”

高俨起身,作揖道:“太后如今名存实亡,秦氏一族也因风头过盛被高僖打压,若是儿臣登基,儿臣向你保证,将来必封你为圣母皇太后,由您垂帘听政,并且终生重用秦氏一族,绝不会让太后受眼下这等委屈!”

秦太后犹豫不决,须臾道:“可是,这一切都是你片面之词,况且没有人见过卫太子司马云烈的真面目,如此荒诞的借口,指认圣上非先帝亲生,又没有真凭实据,根本无法说服十万秦氏大军。”

高俨凑近她一步,道:“太后还记得当年为何与威王秦稷不和吗?是因为秦稷根本不顾秦氏一族的利益,更是因为他和玄美人不寻常的关系。还有,当年他可是最反对高僖当太子的人。清河一战,威王之死虽然是卫夫人的人所为,但是未必没有太后的暗助,而高僖与威王之间的情义,可是远胜过于太后您的母子情义。再者说了,高僖的身世,威王最清楚,太后身为威王的亲妹妹,所谓真相还不是您的一句话吗?”

秦太后有些动摇,她的犹豫,以及这些对话尽数落入孟起耳中,瞬间酒醒了一半。天快要亮的时候,秦太后才悄悄回到章华居,而高俨也撤去。

孟起心知此情不妙,一大清早,宫门一打开就进宫来。

将事情经过听完一遍之后,楚慕雅已是魂飞魄散。高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眼下这种状况,又是卫夫人,又是秦太后,即便是高僖,恐怕也措手不及,更遑论是她。

“关于陛下身世一事,一直以来都是传言不断,若要以此事来做文章,恐怕只待秦太后一开口,到时即便没有证据,事实也会真上几分。秦氏一族仍然是邺城势力最强的一队,一旦作乱起来,怕是无人可阻。我知此事非同小可,所以第一时间赶来通知你,希望你及早做出对策。”

当她正为此事苦恼之时,传来了更为震惊的消息,羌族大军再次逼近玉门关,情况危殆。

朝堂内外已是危机四伏,荧惑守心的星相果然名不虚传。

与季赢盘算了一番,邺城内尚有杜珂管辖的五万禁军可调用,就算忽略其中秦太后埋下的眼线,以及长陵王原本带来的兵马,也根本无法跟秦氏十万大军对峙;除此之外,邺城内可调动的兵马大概还有八万左右,用来对付羌族拓跋元哉的十万铁骑也是一招险棋。楚慕雅意让季赢再度出征,但是季赢却是拒绝。

“拓跋氏不过是想趁乱分一杯羹,张启轩曾经与我一同抵御羌族,所以可让他率领八万大军前往玉门关,对付羌族问题应该不大;而秦太后若真与长陵王谋逆,以五万禁军对付秦氏十万大军,也并非没有胜算。”

“五万对十万,且不说禁军分散在邺城各个关卡,难以同时调动,而且对方还是骁勇善战的秦氏大军,前辈,胜算从何而来?”

“秦氏一族由十大将军统军,其中只有一半全身心忠心于太后,另外一半却是摇摆不定。所以他们要想谋逆,不可能十万大军一起上阵,只要收服其中五人,我们的胜算就大很多。”

楚慕雅道:“可是我跟秦氏十大将军根本就不熟,况且,他们凭什么听我的?”

季赢定定地瞧着她:“他们不会听你的,但是他们必定会听太后的。”

楚慕雅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前辈的意思是,擒贼先擒王?”

季赢点头:“庆幸的是,我们已经知道了秦太后企图谋逆,然而她却不知自己早已行迹败露,还准备等到张启轩领兵出征,邺城兵力空虚时再起事,在那之前,便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楚慕雅轻轻刮着手背,道:“就算京城和河西的危机解了,我们齐国哪里还有多余的兵力?卫夫人谋逆又该派谁前往?”

季赢叹了叹:“唯一的办法,向楚国借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