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两日,太医们过得也是惊心动魄。一个倩公主,一个郭美人,一个楚妃,个个有什么差池,足以让他们在族谱上消失。

楚慕雅脸色苍白,坐卧在床上,钟太医把完脉后,忽而起身惊喜道:“恭喜陛下,恭喜楚妃娘娘!”

楚慕雅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却实实在在高兴不起来。只听钟太医伏首地上,喜道:“恭喜陛下,娘娘已经有近两个月的身孕了!”

这个孩子来得及时,就像当初被群臣逼谏时的那个假胎一样救了她,由此可见,孩子的确是母亲的天使。

高僖欣喜地拥着她:“慕雅,你听见了吗?我们有孩子了,你快要做母亲了!”

萧累玉脸色僵了一阵,须臾亦是满脸喜悦,下跪道:“恭喜陛下!这下满朝文武估计没什么可说的了!”

楚慕雅的笑意十分苍白。是啊,她终于又做母亲了,而且不必再看太后的脸色,不必担心太后以倩公主的性命来威胁她,也可以平息外面的一些议论纷纷。她可以保住这个孩儿,看着她来到这世间。这是再好没有的消息。可是在这前提之下,是倩公主已经永远地离开。

只有倩儿的死才能给她腹中孩儿一条生路,她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心里泛起对林氏母女的深深内疚。

钟太医面有忧色,又道:“恕老臣直言,娘娘虽然怀有身孕,解了眼下的危机,但娘娘上次小产也实实在在伤了身子,此时并非怀孕的最佳时机,因此,娘娘这胎要格外小心。老臣建议,在胎像未稳之前,这一两个月尽量卧床休养。”

高僖尚在喜悦之中,听着这话本来没什么问题,很快就越想越不对劲。楚慕雅虽然小产,但是那次明明是假的,怎么就伤了身了?

再看楚慕雅,她已经有意躲避他的眼神考究。

高僖何等聪明,这一细微的反应已让他明白,其中定有不可告人的隐情。

“这里没你事了,下去吧。”

钟太医应声而去。高僖又对萧累玉道:“你也下去吧。”

萧累玉去的时候,眼中同样闪过狐疑之色。

坐在她身边,她依旧神色泱泱,不敢与他对视。高僖的目光像一把刀子一样,深深逼视着她:“你难道你不想解释一下吗?究竟是怎么回事?”

楚慕雅开始一言不发,最后被他逼问得急了,已是接近崩溃地避开,双手按住头大叫:“别问了,我求你,别问了!”

她的崩溃让他没有来地心痛,见她仓皇地躲避推嚷自己,对任何话都听不进去,犹恐她伤了胎气,不由得吻了上去。唇与齿的纠缠,才慢慢将她的情绪平稳了些,眼泪不自觉地融入热吻之中,给甘甜中增添了一缕咸苦,抑或说是在咸苦之中参杂着一丝甘甜。

他的怀抱是她能感受到的唯一暖意,她伏在他怀中,泪水沾湿了他的胸膛,极是平静道:“小玄,我想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他将她搂得更紧一些:“好,我答应你。给我些时间,我来安排。”

他心中存了个疑惑,奈何锦宸殿的人嘴巴都紧得很,唯一藏不住秘密的反而只有楚慕雅。她既然不说,其他人更是不会说。

仔细回想前尘,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的事,他竟对此一无所知。思来想去,大约锁定了时间,似乎是从那天在她的被窝里发现宇文霖的牌位开始,事情就有些不大对劲。之后的一个多月,他除了在她睡着时见过她,便几乎没有看到过。

一个人如果存心想瞒另一个人一件事,必定会思虑周全,不让他查到与之相关的任何证据。尤其是楚慕雅这般心思细腻之人。饶是高僖再聪明,也想不明白她为何会如此狠心放弃自己的亲生骨肉。

马车辘辘而行,楚慕雅看上去气色好了一些,尤其是在天朗气清的蓟尧山,隐约可见她难掩的好奇与喜悦。

她将要去的这个地方,与季赢救她的那个地方不是一处,虽然都是在蓟尧山,但是季赢所居是崖高山陡的蓟尧山北面,而高僖带她去的是一路还算平坦的蓟尧山东面。

下了马车,袅袅而来的东风就灌满了她的衣裙,微觉有些瑟冷的秋意悄然来到。高僖给她披上披风,牵了她的手一路前行。

这里地势平坦,既不必担心不小心跌下山去,也可以将整座蓟尧山的风景尽收眼底,包括北面那一片桃林。

蓟尧山各个出入口处,高僖皆安排了侍卫把守,只要她有任何问题,嚎一嗓子就会有人前来问候。但是她住的这个地方却甚是清幽,地方不大,不过三进院落的竹轩,竹子的新鲜程度看起来似乎没经历多少岁月,但它的独立突出,以及在这一方空旷的半山腰中辟成的独特风景,却让人感觉仿佛它在这里已经很久,很久。

细长的水流从山顶的石头缝中汩汩而出,经过竹轩,再形成一条极小的瀑布流向山脚下。推开摇摇欲坠的院子木门前,不过是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等待人开采的菜地,已经有半边移植了这个季节特有的秋菊和木芙蓉,只是平时应该没什么人打理,才会任由杂草将他们渐渐湮没。

她脑海中没由来地浮起一个女子的声音:“这里是什么地方?外面是什么样子?”

一个男子的声音回答:“外面有山,有水,有花,有树,还有美人。”

那句“还有美人”是在她耳边轻声低喃的,正如当年失明的她一样,回想起那个画面的温热让她耳朵一阵潮红,微微的狼狈之后,她忽而钻入高僖怀中不再去想。

高僖轻轻抚着她的长发,温软道:“怎么啦?”

有些发胀的脑子一点点地从回忆中撤离,她定了定神,赧然道:“有点乱,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我好像来过这里。”

高僖亦微微愣神,须臾笑道:“你若是不喜欢这里的花草,我再命人移植些其他的过来,目前你养胎最为矜贵,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楚慕雅含羞笑道:“看来小玄是觉得我有做农妇的天赋,要我在这边替你开荒种粮呢!”

高僖哈哈一笑:“你最懂我的心思,我正有此打算呢!宫里闷得慌,你在这里可以做你任何想做的事,若是觉得山上太闷了,也可以让人陪同你下山去玩玩,只是有一点,必须保证孩子健康平安。”

楚慕雅郑重点头:“这是自然,他又不止是你一个人的孩子。”

牵了她的手来到房间,布置虽有些简陋,却是干净利落,看着舒心。又有一个画面浮现,青彤给她梳妆时,她感觉有人在她鬓边别了朵馥郁的玉兰花,然后听得青彤的脚步渐行渐远,他的声音在耳畔细细道:“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印。”

她扶着太阳穴再一次走神,小希扶了她在床边坐好,问道:“公主,您是不是太累了?”

高僖亦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道:“一路舟车劳顿,许是太疲乏了,况且钟太医说这一两个月你要卧床休养,所以还是先睡一觉吧。”

他蹲在地上,对着她的肚子柔声道:“孩子,你要体谅你娘亲的辛苦,千万不要闹腾,知道吗?父皇每天都会来看你们母子二人。”

每天都有宫人奔走于皇宫和竹轩之间,十分辛苦,高僖同样是每天往返其中,五更时分便起,通常处理完朝政再回来,已是二更天,几乎每天沾床就睡,但是毫无怨言。

楚慕雅伏在他肩头,看着他疲惫的脸尤其不忍:“小玄每天这样两头跑实在太辛苦了,慕雅实在于心不忍,以后你还是三天来一次吧。”

高僖将她搂紧些,声音慵懒道:“可我只有在你身边才睡得安稳。”

楚慕雅下巴搁在他胸前,认真道:“陛下,虽然臣妾如今怀有龙裔,但想必沈氏一事没那么快就了结吧?”

听她自称臣妾,高僖知道她必定有话要说,问道:“干嘛问这个?”

楚慕雅幽幽道:“陛下如此维护臣妾,不惜与天下人作对,臣妾很是感激。为臣妾找了这么一个地方养胎,臣妾一点也不觉得委屈,反而很喜欢这里。但是在外人眼里,臣妾是被陛下惩处才发落至此的,若是陛下对臣妾的恩宠不减,又如何谈得上惩处二字呢?”

高僖正色:“你还是心有不安,想把朕推到别人身边去吗?”

楚慕雅在他怀中抱得紧些,不忍道:“慕雅只是不想看到小玄每天如此辛苦,慕雅心疼自己的夫君罢了。小玄是一国之君,国事千丝万缕已经够让你操心的了,若还为了我这般辛苦,慕雅实在难安。”

高僖将她反过来压在身下,垂下黑瀑一样的长发在她脸上细细摩挲,认真道:“只要能每天见到你,我一点也不觉得辛苦。慕雅,我明白你的顾虑,若是处于深宫,这番话你不会说出口,所以才想用这个借口来劝我去宠幸其他嫔妃。只是你应该明白,就算我人在别处,心也只会在你这里。”

楚慕雅动容一笑,眼睫间含了些湿意,道:“这就够了,我的夫君是一国之君,他应该是个心怀天下,顶天立地的男人,他愿意把心给我,就算让我为了他粉身碎骨,我也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