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拖到了祺祥宫外,她愤然甩开两个内侍的手,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凶悍:“谁再敢碰本宫,你们有几个脑袋?太后杀得了你们,难道我楚慕雅就取不得你们狗命吗?”

小希战战兢兢地扶着她道:“公主,公主不要难过,太后虽然恨您,但是失去了倩公主,亦同样失去了制衡您的唯一棋子,她不会傻到这么做的!”

只怪她一时失了理智,才没有想到这一层,身子愈发松软,无力地朝下坠了坠,喃喃道:“那是谁?谁要对付倩儿?倩儿才两岁,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小希只是垂泪。暴雨倾盆而下,楚慕雅跪在院中,对着天地间划破黑夜的闪电,一阵撕心裂肺地嘶吼:“林姐姐,慕雅对不起你!”

秦太后心烦意乱,加之悲恸过度,以及楚慕雅的恸哭谩骂,只觉眼前阵阵晕眩。阮瑞云扶了她坐下,安慰道:“太后当心自己的身子。”

秦太后狠咬牙齿,愤然道:“究竟是谁?谁敢在哀家的地盘上如此胆大妄为?”

阮瑞云沉吟片刻,终道:“有句话,奴婢不知道该不该说,太后,公主的乳娘也溺毙池中,奴婢那时看见沈才人来过祺祥宫……”

秦太后惊怒道:“沈芣苢?是她?她好端端的,干嘛和倩儿过不去?”

阮瑞云低低道:“启禀太后,当时奴婢看那乳娘的背影,差点以为她是楚妃娘娘。而且,昨日倩公主回祺祥宫时,楚妃娘娘赏了一只扁钗给乳娘。沈才人大约也把她当成了楚妃娘娘,这才……”

她没有再说下去,看着秦太后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只觉惊骇。

沈芣苢推倩公主落水的消息传来,那时的郭美人尚在难产中挣扎,高僖一直守在芙渠馆外,听到这个消息时惊怒交加。只是眼下郭美人情况危殆,对于沈芣苢不方便处置,怕冲撞到皇嗣,只是冷冷道:“先打入冷宫,听候发落。”

天亮时分,郭美人终于顺利产下一子,母子平安。高僖已是异常疲惫,抱着皱巴巴的孩子才勉强看见一丝笑意。

文喜有些慌张地进来,悄悄在他耳边道:“陛下,冷宫里,沈氏没了。”

并没有太多的意外,淡然道:“是自尽吗?”

文喜摇头,紧张的气息在他脸上缭绕着,迟疑了许久才开口:“是……是楚妃娘娘,倩公主溺水一事,楚妃娘娘大受打击,因此亲自到冷宫下令勒死了沈氏。”

高僖惊得孩子差点没抱住,被文喜接在怀中。他惊道:“你说什么?有多少人知道?”

文喜迟疑了须臾,道:“因郭美人难产,当时生死未卜,奴才怕惊扰到美人,不敢禀报此事,因此……因此陛下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高僖沉痛地闭上了眼睛。这个楚慕雅,怎么还是如此冲动?

“那慕雅现在怎么样了?”

“当时皇后娘娘和敏妃,还有一些宫娥内侍们都在冷宫,亲眼见到此事,现在已传遍后宫,皇后娘娘也是为难,只好先禁足了楚妃娘娘,听候陛下发落。”顿了顿,文喜又提醒道,“陛下,今日凌晨,不知道是谁多嘴,消息已经传到了朝中,如今等待上朝的大臣们已是热议如沸,局面越来越不好收拾了。”

昔日的血洗在此时也不起作用,她的冲动注定要将她逼入一条不归路。私自下令绞杀嫔妃是多大的罪名,就算沈氏再罪大恶极,却不该死在她的手中。她为何非要急于一时,干嘛不再等等呢?

高僖凌厉问道:“是谁把消息传给前朝的?太后吗?”

文喜将孩子交给一旁的乳娘,并吩咐她出去,对他摇头道:“倩公主昨儿个出意外,太后也是伤心欲绝,一直在祺祥宫哀痛,如今还水米未进,并未外出。而皇后娘娘得知此消息时,本来也封锁了冷宫,但是不知怎的,消息还是传了出去。”

此事发生得如此迅捷,从头到尾就是拼的速度。高僖只恨昨夜没能和她在一起,才造就了她如此冲动。

高僖手握成拳,那厢文喜似乎还有话想说,他只觉心烦,道:“有话就说,还有什么更糟糕的事吗?”

文喜小心翼翼道:“倒不能比眼下更糟糕了,陛下,这本来是后宫妇人之间的一些小事,奴才也不知道此事会不会与楚妃娘娘下令绞杀嫔妃一事传到朝堂有关,再说,奴才也不确定到底该不该在此时说这样的话……”

“不必废话,说重点。”

文喜垂眸:“是。陛下,那沈才人临终时说起,皇后娘娘身患不孕之症,是而容不得后宫其他嫔妃诞下子嗣,因此郭美人受惊早产,正是合了皇后娘娘的心意……”

高僖大怒:“这话是谁传出去的?沈才人如何得知皇后的隐疾?”

文喜道:“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奴才在太子府的时候就伺候当时的太子妃,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事情,是而内心实在惶恐。事后奴才细想,楚妃娘娘精通占卜之术,这会不会与她有关?”

事情演变得越来越复杂,高僖愁道:“这和沈才人之事有何关联?”

文喜道:“陛下,沈才人说这话时,有几个冷宫里服侍的宫女听见了,陛下您也知道后宫那些爱嚼舌根之人,消息传播起来格外迅捷。只是这样一来,倒是把矛头直接倒向了皇后娘娘。”

高僖怔然。那楚慕雅虽然多嘴,但其心思细腻,是知道轻重的,绝对不会将萧累玉是石女的消息到处宣扬,然而除了她之外,还有谁能大肆宣扬此事,意在挑起萧累玉与楚慕雅的对立?

“此事必有蹊跷,累玉不是这样的人,慕雅更不会是,她不会随意诋毁她人。”

“奴才当然明白,只是其他人未必不会往这方面想。奴才觉得,挑起皇后娘娘和楚妃娘娘之间矛盾之人,必是与双方都有着深仇大恨之人,然而沈才人虽与皇后娘娘和楚妃娘娘不睦,却没有这番深沉的心机,况且,她也不至于说出这样的话,与楚妃敌对之时同时得罪皇后娘娘,把自己逼上绝路。”

高僖只觉心烦意乱,跌坐在龙椅上,许久,才缓缓起身,对文喜道:“尽快把这些非议平息,还有,传朕旨意,谁若再敢议论主子们的是非,一并打入暴室。”

文喜应声而去。

如今,朝中为了如何处置楚妃而安慰沈氏一族,再度炸开了锅。

楚慕雅很能惹祸,高僖登基才一年多,就两次成为众矢之的,让他好生为难。

初为人父的喜悦并没有在高僖脸上出现多久,就被一桩桩突如其来的变故击垮。他明白,若是再像从前一样护着楚慕雅,朝中必定要出大乱子。

身为帝王,自有帝王的障眼法,象征性地降位或者减俸,希望能尽快地平息这场朝中争议,安抚沈氏的家人。

尽管流言在镇压之下平息不少,萧累玉的声名亦受损严重。在入延庆殿之前,她还勉力保持镇定,用湿帕子冷敷微微肿起的眼睑。

被召入延庆殿已经好几个时辰,楚慕雅跪得膝盖早已麻木,依旧一言不发。她下令勒杀沈氏,亦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沾染血腥,虽然是一时冲动,但她一点儿也不后悔。

这几日高僖面对前朝后宫显得心力交瘁,更不知该如何将对她的惩罚宣之于口,才能最小限度地降低对她的伤害。

“慕雅,”纠结了许久终于开口,“你私自下令绞杀沈氏,此事已经闹至无法收拾的地步,朕实在不能再偏袒于你。不知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好说?”

萧累玉深受流言困扰,勉强保持面子上的温和与仪态,见她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竟生出痛快之感,然而,很快便为这一丝心底的痛快而自责,有些不忍道:“陛下,沈氏暗算倩公主,导致公主和乳娘同时溺毙,郭美人因此而受惊早产,这种种罪状加在一起本来就是死路一条,楚妃这么做也是无可厚非。念及她和倩公主生母林氏的姐妹之情,请陛下从轻发落。”

高僖不是没有怀疑过她的用心,按理说,若是萧累玉知晓楚慕雅泄露了她不孕之事实,定然不会这般好意帮她求情,要么就是她做戏的本事实在太高,高到他们夫妻多年,他竟然看她不透。

然而这个“从轻发落”的分寸委实让人为难,处置得太轻,不足以平朝中大臣的怨愤,处置得太重,自己又不忍心,因此很是费神。

他夹杂在其中的滋味并不比楚慕雅为人鱼肉的滋味好过半分,最痛苦的莫过于还要亲自惩罚自己心爱的女人。

“即便如此,楚妃罔顾她人性命,也不能轻易放过。传朕旨意,楚妃……”

胃中翻江倒海的酸意涌了上来,楚慕雅顾不得颜面,捂着口奔到殿外,一阵剧烈的呕吐之后,倒出一地的狼藉,惨不忍睹。

此时此刻,没有人注意到萧累玉的手指悄然收紧,很快又无力地松开。

高僖半抱着她的身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急忙道:“文喜,快宣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