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高手之战不仅令前朝关注,后宫前来观战者也甚广。那些女子纷纷议论面具之下季赢的模样,是否如他身影看起来那般俊逸如仙。然而只有楚慕雅明白,那不过是一种幻想罢了。

“他居然真的做到了,他究竟是何人?”

神思恍惚间,季赢已经来到她面前,笑道:“怎么,很意外吗?”

楚慕雅东看看,又西看看,道:“你怎么进来的?”

季赢道:“圣上召见,我就来了。多谢楚妃娘娘的引荐,昔日提拔之恩,将来我季赢必定有所回报。”

楚慕雅讪讪笑道:“前辈何必取笑我,前辈既然有本事引陛下亲自前去见你,想来必有你过人之处,如今你与齐国第一高手过招,可谓一战成名,只待河西建功,你便可名扬四海了。”

季赢认真道:“可是不管怎样,我都是与楚妃站在一处的,即便是将来,别人也定将你我视作一党。”他顿了顿,瞧着她落寞的脸色,道,“如今你回到后宫仍是这般模样,想来后宫的争斗同样激烈,楚妃娘娘不要忘记,从今往后,我们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楚慕雅不悦道:“与朝臣串联并非我本意,我也不会为了任何人去争宠……”

他忽而拉了她的手,如此的突兀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可奇怪的是,心中却并无反感之念。他渐渐迫近她,狰狞的面具下更觉他语气森然:“记住,我们如今已是一条战线,从今往后,你的生死荣辱,都与我季赢有着莫大关联。”

这番亲昵之语,没有半点轻浮之意,却是实实在在的提醒着她,她已经失宠了。

一个失宠的女人会有什么下场,不用他说,她能明白。她不是没有失宠过,在先帝那里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只是若是相同的事情发生在高僖身上,她却不会再有幸遇上第二个守护自己的人了。

这些日子敏妃可谓是盛宠,加之郭美人的怀孕,高僖几乎没有时间到其他妃嫔那。锦宸殿难得有如此冷寂之时,上一次还是在她被贬浣衣局的那段时间。只是高僖毕竟不是高季衍,她与他之间像是负气一般,谁也不理谁。自然,一个心高气傲的嫔妃是常常被人耻笑的。

独自一人回到浣衣局,那里的凄凉和荒败让她震惊。如今的养尊处优,让她很难想象自己竟然在这生不如死的地方待了三个月之久,那里散发出来的霉味几乎让她无法承受须臾。

齐嬷嬷仍旧还在,还和从前一样挥打着那些稍微懈怠一些的宫人,言语中带着咒骂,不忍直听。可是她清清楚楚的记得,她当年就是在她的责骂鞭打之下,慢慢熬过来的。

有人不堪受苦,跌撞着倒下,口中血沫逸出,齐嬷嬷踢了几脚,没有反应后,便从她身子上跨过去,继续鞭策别的宫人。

在这里,生命就是如此低贱,不会引起定点的波澜。那个妙龄女子的死状在她面前越放越大,如硕鼠一样,撕咬着她的灵魂。她慌乱着从浣衣局跑了出来,扯痛了仍然未痊愈的断腿,鼻尖似乎还充斥着难闻的气味,夹杂着喷涌而出的血腥气息,挥之不去地缭绕于四周。她面容苍白,压抑胃部的翻涌,急促地呼吸着,只顾低头走路,不知不觉,在巷口与王美人和郭美人撞了个满怀。

郭美人倒是实诚,朝她福了福身,道:“见过楚妃娘娘。”

王美人却拉起了她,不屑道:“姐姐怀有龙胎,连皇后娘娘都说可免你每日请安的礼,又何必去理会如今已失宠的楚妃?”

郭美人脸色为难地看向她,王美人看着空旷的漏巷,叹道:“听宫里人说,当年楚妃娘娘刚进宫时就得罪了太后娘娘和卫夫人,就是在这浣衣局受罚,虽然当初不知用了何种魅惑手段迷惑陛下,但是事到如今,你还以为你是当初的楚妃么?”

楚慕雅凌然瞧向她:“你想以下犯上吗?”

王美人嗤然一笑:“娘娘这是吓唬嫔妾吗?嫔妾实在惶恐,不过嫔妾不日前,好像看到你和奋威大将军在御苑中拉拉扯扯的,只是一时之间忘记和陛下说罢了。”

说着迫近她道,“你若敢告嫔妾以下犯上,嫔妾就说你秽乱后宫,看看谁的罪名更大。”

楚慕雅眼下肌肉狠狠地抽动。

王美人又媚声道:“听说当年楚妃娘娘的陪嫁林氏就在后宫中与一男子纠缠不休,虽然为先帝生了个公主,不过最后还是避免不了被先帝打入冷宫的遭遇。只是冷宫虽然凄凉,到底还是比浣衣局强了太多,楚妃娘娘,你还想回去吗?”

自己本就和她扯不上什么恩怨,她竟这般言语恶毒针锋相对,让楚慕雅更是感觉寒心。加之林氏根本就和她素昧平生,竟然也被她当笑话一般加以讽刺,一时之间胸口起伏不定,一双弱小的拳头悄悄收紧。

或许是因为深宫的浸润,将她渐渐养成低调隐忍的性格,不然,以她当年的个性,早就将宫规抛诸脑后,就像和当初陆浅容撕扯打架一般,与她决一死战了。

郭美人惶恐地扯了她的衣袖,道:“姐姐别说了。”

王美人妩媚地看了她一眼,略福了福道:“娘娘若是没有其他吩咐,请容嫔妾等告辞了!”

说着路过她身边时,刻意勾了勾她受伤的腿,顿时站立不支,头向青砖墙上撞去,身子狠狠摔在地上。

郭美人本欲相扶,王美人拉了她道:“我们走吧。”

她只好略带抱歉地看了她一眼。

楚慕雅抚着已经撞出个大包的额头,蜷曲着身子伏在地上,许久。

有人给她披上一件外衣,她惊喜地抬头:“小玄……”

充满希冀的目光渐渐消沉下去。

他身为一国之君,怎会再涉足这样的地方,更何况,她如今已经彻彻底底地失了宠。

长街的寒冷是她没有想到的凄然,受如此大辱倒并不觉得多难受,只是那里来来往往的宫人们那样多,她曾幻想着或多或少会传一些到高僖的耳中,他如果真的在意自己,又怎么忍心看她如此落魄?

她伏在游夏怀中,放声哭泣,哭得姿态全无,更引来其他人的侧目,以及茶前饭后的笑柄。

不管怎样,她觉得自己哭得这般可怜,就算别人视若无睹,可是如果高僖知道的话,应该也是不忍心的,至少会因为一丁点的同情而来看望自己。

可是她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竟傻到那般程度。

要在宫里立足,争宠是必需的,就算她曾经是个例外,那么从现在开始,这个例外已经不复存在了。

她开始花心思在打扮上,天天沐浴熏香,装点自己。她容貌本就倾城,配上锦衣华服,金钗典饰,随随便便就让后宫其他女子黯淡无光。

只是这样的华丽雍容,到底留下了刻意之嫌。她虽然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却要靠着如今还算年轻的脸,一点点抓住他的心。

戚柔忽而进宫,直奔锦宸殿,经人通传之后,楚慕雅出来迎道:“秦夫人,你怎么来了?上次你救我一命,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你……”

只见戚柔满脸急切地问道:“楚妃娘娘,听说奋威大将军是你举荐的,他是何人?”

楚慕雅不明所以,道:“奋威大将军?秦夫人说的是季赢吗?”

戚柔喃喃念道:“季赢?他为什么是叫季赢?明明是……”忽又抓住她的胳膊问道,“他是不是打败了大司马杜珂?你有没有亲眼所见?”

楚慕雅道:“那日季赢的确和大司马一战,但是以微弱劣势败于大司马之手,并非夫人口中所说的打败。怎么啦?”

戚柔摇头:“不可能,他怎么可能输给杜珂?”

她有些失了理智,楚慕雅忧道:“秦夫人,你在说什么?季赢怎么啦?”

戚柔眼角煽出泪来,不断摇头自言自语道:“我没事,我没事。可是如果是他,他为什么不来见我?他在躲着我?”

许久她才意识到自己失态,擦干泪,摇摇晃晃地起身,有些貌神合离道:“娘娘请恕罪,命妇言行无状,冲撞娘娘了。”

楚慕雅嫣然一笑:“夫人说的什么话,你我都是自己人,不必说这些。只是你到底怎么啦?是不是季赢有什么问题?”

戚柔有些晃神,错乱道:“没有,没什么问题,是我自己,我以为是他。”须臾嘲笑道,“如果是他,怎么可能不回来呢?他为何不愿见我?”

楚慕雅奇道:“夫人口中的他究竟是指谁?”

戚柔并不作答,而是泱泱道:“今日不请自来,打扰娘娘了,命妇这就告辞!”

楚慕雅还想留她,却见她心不在焉地出门,若有所思的样子,神情怪异,叫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送她到宫门外,戚柔的泱泱之色还未散去,有些不放心,便唤来邓允道:“你拿了我的令牌,好生护送秦夫人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