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得很不安稳,连睡梦中眉头都是蹙着。青女心中泛起一阵酸意,看着他睡觉的样子发呆。过了一会儿,吩咐琉璃:“陛下正在午睡,半个时辰后记得叫醒他,我出宫一趟。”

琉璃奇道:“婕妤要去哪里?”

青女幽幽道:“姐姐现在要照顾倩公主,许多事都无暇操心,自然由我这个做妹妹的给她操心。听说楚妃找到了,我这不是要去接她么。”

按照报信那人所示,来到蓟尧山,山路崎岖不说,还尽是荆棘,不禁蹙了蹙眉,道:“这里路怎么这么难走?确定是这里没错么?”

琉璃搀扶着她道:“报信那人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宫里人,应该不会有错吧。婕妤小心,这些草丛之中常有毒蛇出没,要是被咬一口可就惨了。”

青女以绢掩口,皱眉道:“这什么鬼地方,楚慕雅可真行,往深山中走,都不知道回宫,难怪那么多人都找不到。”

琉璃道:“婕妤还是上撵娇吧,路这么难走,仔细摔跤!”

青女摆手道:“不必了,先走着吧,应该快到了。”

蓟尧山枝繁叶茂,远处看蓟尧山山顶,如同看一朵粉色云霞,微风一过,粉色便一阵起伏,如焰如尘。却因山路崎岖,故风景虽好,却少有人涉足。

楚慕雅歪头坐于窗前看着那条清水河,一只花蝴蝶“大驾光临”,翩然落在她手指上。她缓缓抬起手指,落寞笑道:“你是来给我做伴的吗?还是来嘲笑我的?”

蝴蝶翩翩而起,几经落下。她把手伸出窗外,道:“自己去玩吧,姐姐没空理你。”复又叹道:“都已经两天了,还以为他会来接我回宫,可是等了这样久,我才发觉原来我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重要。”

季赢从窗外缓缓而来,停驻在她面前,道:“这里虽然清静,倒是一点也没影响你的兴致,若是你的心上人在,估计让你在此长住也不会觉得闷吧?”

下巴搁在手背上,低低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样的景致一辈子都看不够吧,不然前辈也不会选择在这里隐居了。”

季赢笑道:“我并非隐居,而是暂住于此。况且这里景色虽好,却不适合看一辈子,左右这山头就这么大,看多了,等到春花凋谢,也就没什么可看的了。”

楚慕雅神色泱泱,凄迷道:“再美好的事物,也会有审美疲劳的那一日,人也一样,季前辈说的可是这个意思?”

一丝羽化不开的淡漠愁绪蕴于眸中,道:“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长久,唯独一个情字。只是人非圣贤,情也并非这世间唯一,你再多有些耐心。”

楚慕雅一只手撑着腮帮子,饶有兴致地笑道:“我倒很想知道前辈的一些过往,以及前辈和你那位有情人相爱不能相守的故事。大约是因为悲,所以必定荡气回肠。”

季赢凄迷笑道:“这你就错了,我对她不过是单相思,所以我的阅历从始至终都谈不上荡气回肠四个字,最多称得上是作茧自缚。只是我这一生负的女人实在太多,相比之下,当初的挚爱却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楚慕雅应景地点头:“那晚辈猜想,前辈从前定是一位俊美少年,和小玄一样,身边桃花不断,却没有自己想摘的那一朵。”

“小玄?你是说圣上?”

楚慕雅点头:“可不就是他吗,古往今来第一妖孽。”

季赢只是笑笑,并未接话。

须臾叹惋:“原来身为皇帝也很无奈,明明不喜欢,却要违背自己的意愿去宠幸那个女子,更可笑的是,我还是此事的始作俑者。所以就算我不忍看见他去宠幸别的女子,却没有资格去抱怨什么。”

季赢双手环抱着,声音有些飘渺道:“身在帝王家,便再也不能和从前一样随心所欲了,而且据我所知,当今圣上当初根本无心争储,却阴差阳错地坐上这个位子,实在有些天意弄人。”

楚慕雅眼中是疏朗笑意:“看来前辈对当今圣上很了解?”

季赢笑而不答,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她。楚慕雅惶然接过,道:“这是什么?”

季赢背对着她,背影在这绿水环绕之中显得格外清幽,扶着廊前摇摇欲坠的木栏杆,道:“如果你见到圣上,请你将此信交给他。”

楚慕雅奇道:“交给陛下?信里写了什么?我可以看么?”

季赢满不在乎道:“你想看就看,不过事关朝政,估计你看了也不会感兴趣。”

虽然有些年龄差异,两个人相交却甚是投契。她当下也不管那么多,反正信封并非封口,麻溜地拆开信件,上面苍劲有力的浑然笔迹,开头几个字便写道:河西防御兵力布防……

信中尽述作战方案,十分详尽,并附上了一份草草的河西地图,看得楚慕雅目瞪口呆,惊道:“原来季前辈竟是用兵高手,真是失敬。”

季赢此时却无心开玩笑,正色道:“我救你一命,你帮我将书信交给陛下,相信以你在后宫的地位,将来定能助我得到陛下的提拔。”

楚慕雅讶然:“原来前辈是想为国效力,一展抱负,那大可通过武举考试选拔,何必通过我……”

季赢笑着问她:“你是不愿意帮我这个忙?”

楚慕雅赶紧摇头:“当然不是,前辈其实想见陛下也未尝不可,我可以替你引荐……”

季赢笑着摇头:“错了,我想让陛下来见我。”

这倒让她有些为难了:“这个……请恕晚辈无法保证,我最多把信给陛下,多给你说些好话,但是见不见你却只能由陛下来决定,况且,前辈的口气未免也太大了些,竟让陛下前来见你?”

季赢笑道:“他看完此信,定会来见我,你也不必费力给我说好话。”说着,又朝她靠近了些,“况且若是将来你在朝中能依附像我这样的臣子,不是更能巩固你在朝中的地位么?到时就算是秦太后想要对付你,也会有所忌惮,于你实在是好事一件。”

楚慕雅苦笑:“前辈倒是思虑周全,除了为自己的仕途考虑,竟还记得关照于我。只是前辈就那么确定,圣上一定会见你么?”

季赢胸有成竹,道:“我出去一趟,如果你今天回宫,这鞋你就先穿回去,记得帮我洗干净。”

楚慕雅还在怔仲,季赢已经出去,身影轻掠于山林间,未几便没了踪影。

虽然这些日子承蒙他的照顾,但是方才季赢的口气未免也太大了些,想让高僖亲自来见他,这可能吗?

不过说实在的,若是通过武举选拔出来的人才,最多也只能在军营中充当个百夫长,可是看季赢给高僖的信中,那些领兵方略,似乎是统帅几万大军的一方元帅,原来他的野心竟如此大么?

惶惶有些不明所以,将信揣入怀中,没多久,便有人呼喊着她:“楚妃娘娘,娘娘你在哪里?楚妃娘娘!”

是小玄,他来接自己了!

她一瘸一拐地走出屋外,却迎上青女率了一队侍卫前来,怔怔道:“陛下呢?”

这话一出,看着青女带着蔑意的脸,她随即有种自取其辱的羞愧。

他没有来,原来自己确实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

青女很快收起那副神色,恢复了往日的温柔模样,朝她盈盈福道:“楚妃姐姐,可算找到你了,这些日子陛下日夜关心你的安危,到处派人打探你的下落,今日见到你平安,终于可以放心了。”

楚慕雅怔怔道:“为什么是你来?”

青女仍是毕恭毕敬:“陛下有政务缠身,抽不开身,这才命嫔妾前来,楚妃娘娘,多日未见,你可安好?”

安好?她脚上还用木板固定着,哪里像是安好的样子?

再一路往下看,见到的却是一双男子的大鞋,青女凝唇一笑,只若未见,彬彬有礼道:“姐姐受苦了,请上轿辇歇息一下吧。”

因一直以来对她谈不上十分亲近,也从来没有过冲突,所以她一直将她视作与萧累玉一般,是自己的好姐妹,直到那日洛美人的离世,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时,才对她有了莫名的戒备。眼下不知她安的什么心,便犹豫着不肯上车。

青女见她无动于衷,只好自己先上了轿辇,楚慕雅这才在琉璃的搀扶之下上去,与她一前一后地行着。

她虽一脸谦卑恭谨,然而一路上也没什么话,只是这样尴尬的气氛维持了一路,好在一路平安地到了宫里。

被政务忙得忘了时间,转眼已是戌时。高僖一脸倦意,听得文喜喜滋滋跑来道:“陛下,找到了,找到了!”

“找到什么了?”

“楚妃娘娘找到了!”文喜大喜道,“娘娘受了点伤,正在锦宸殿歇着呢!”

高僖激动得站了起来,道:“是谁找到的?在哪找到的?她受伤了,伤得重不重?”

文喜气喘吁吁,听他一连串问了这么多问题,答都答不过来,只好道:“陛下莫急,好在娘娘一切安好,如今平安回来了,陛下放心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