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戌时,郭美人暂无大碍,高僖泱泱从帐篷内出来,唤来文喜,第一件事便是问:“楚妃那边怎样?有没有人来找朕?”

文喜摇头:“已经这个时辰了,奴才看楚妃的帐篷那里都已经熄灯了,估计该睡了吧。”

高僖有些失望,问道:“你有没有发觉慕雅最近有些奇怪?”

文喜深有同感:“是有些奇怪,楚妃娘娘以前最爱美了,在太子府的时候,那时冬日里就算是下着大雪,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臃肿,就算冒着感染风寒的危险,都未必愿意穿太多衣服出门,今天竟然穿了那么多。”

“不是那个,”高僖烦乱道,“就是觉得她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而且一直在躲着朕。”见文喜疑惑,高僖不耐道,“算了,说了你也未必懂。”

天边刚刚露出鱼肚白,在半睡半醒的状态挣扎着要不要起身,文喜忽而急匆匆禀道:“陛下,不好了,楚妃娘娘不见了!”

后背攸凉的觉醒让他神智瞬间清明,瞌睡一扫而空从床上跃起,忘了自己还光着脚丫,大步来到楚慕雅帐内,只见瑟瑟发抖的小希崩溃的哭声,厉声喝道:“你是怎么照顾楚妃的?失踪了多久?”

小希被这一声喝吓得止住了哭,后背冷汗涔涔而出,瑟然道:“奴婢罪该万死,奴婢一晚上都没有看见娘娘。”

愤怒的双眼如嗜血的猛兽,轩然走出帐外,文喜匆忙将鞋子给他套上,道:“陛下小心龙体,娘娘洪福齐天,一定不会有事的!”

顾不上穿鞋,立即朗声唤道:“通知孟起、杜珂等人,全面搜索猎苑,务必找到楚妃!”

几乎率人把整个猎苑翻了个天,只在一口陷阱的边缘找到她失足留下的一只绣花鞋以及一包银子,而陷阱下空空如也。

三日。楚慕雅失踪了整整三日。

这三日,高僖近乎疯狂,不眠不休地下令,自己也亲入深山寻找。直到朝中传来消息:北漠羌族忽而突袭河西一带,齐国大军连连败北。

夙兴夜寐,朝堂与后宫都惶惶度日。

王美人惶惶道:“会不会……被山上野兽叼了去?臣妾听说有猛兽挣脱了牢笼跑出来,难道被楚妃娘娘给遇上了……”

“住口!”换之而来雷霆般的震怒。

众妃噤若寒蝉,齐齐下跪,这种情况之下,连萧累玉也是无法规劝。

他忽而想到了什么,圣驾直逼祺祥宫。已经缓解多时的母子关系,在楚妃失踪后再度岌岌可危。不顾通传直直进入内殿,将祺祥宫的人都吓了一跳,高僖也顾不得那么多,只赤红着眼逼问秦太后:“慕雅在哪里?”

秦太后正逗弄倩公主,见他无礼闯进来已经不悦,听得此话更是一头雾水,道:“没有在她的锦宸殿吗?”

高僖言行无状,冷笑道:“楚妃已经失踪了三日,母后倒是与世隔绝,竟对此事一无所知。”

纵然秦太后希望楚慕雅消失,却也没料到她会消失得如此之快,经他如此逼问,更是惊怒道:“楚妃失踪,与哀家有何干系?”

已失去理智的高僖目光迫视于她:“儿臣一直以为母后只是不喜欢楚妃,但是儿臣始终不明白,母后为什么容不下她,自从她进入楚国第一天开始,母后便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意欲除之而后快!她只是我喜欢的女人,难道母后非要一次又一次地让儿臣伤心痛苦吗?”

秦太后在他的逼视中竟仓皇地感到害怕,她恍然发觉,高僖已经不是小孩子,二十一岁的他有着同龄人没有的沉稳与狠辣,却也为了一个女人轻易地失了理智。她莫名一阵心虚,怀中公主似乎察觉到有异,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阮瑞云忙道:“陛下误会了,这些日子倩公主病势反复,太后为了照顾公主日夜辛劳,哪里还有心思管其他的事!”

高僖怒道:“朕和太后说话,还轮不到你个老奴来插嘴!”竟把她吓得三魂没了七魄,一阵骇然。

高僖紧盯着怀中小儿,须臾冷笑,目光幽冷得如同刀锋:“倩公主这病缠绵许久,竟然还未痊愈。莫不是母后把心思放在其他人身上,这才无法照顾公主周全?若是如此,儿臣倒是可以为母后分忧。”

秦太后内心惶惶:“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素来知道秦太后以倩公主多次威胁楚慕雅,才会让那段时间,他几乎连她面都见不着。如今楚慕雅的失踪,未必不是和这有关,当下冷冷道:“儿臣不孝,母后年事已高,竟还让母后独立抚养倩公主,自今日起,不如将公主交给皇后萧累玉抚养,也省了母后操不少心,不知母后以为如何?”

秦太后勃然怒道:“哀家说过,哀家没有动过楚妃!”

眸中寒意越发深浓,狠戾之色溢于言表,咬牙道:“若是慕雅平安无恙倒也罢了,若是她有什么意外,母后,儿臣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听之任之。”

秦太后颤抖着道:“你想怎样?”

眼中是厉辣的坚决,伴随着昔年沉痛的哀苦之色:“当年母后对庄姝如何,就休怪儿臣今日对母后如何。”

那一场大火是母子心中永远的隔阂,即便这么多年来维持着表面的平衡,然而那一场火背后的仇恨,却是在二人之间蓄势了许久。

秦太后不由得骇然。

阮瑞云不忿道:“陛下这话何意?楚妃娘娘如今是生是死都不知道,陛下就一口咬定此事是太后所为,未免过于武断!况且倩公主体弱,太后娘娘为了照顾公主衣不解带,自己身体都累垮了,你倒好,不分缘由就来兴师问罪,难道陛下忘了当初是如何登上皇位的吗?”

素手将一张紫檀木桌劈成两半,震得主仆二人心惊肉跳。掌心处几条紫痕浑然不察,冷冷道:“母后最好祈祷慕雅没事,否则,儿臣可是什么都能干得出来。”

遂头也不回地转身,低重的嗓音在祺祥宫内四周盘旋,阴沉如铁,边走边对文喜道:“带走倩公主,封锁祺祥宫!”

文喜战战兢兢,从秦太后凤目逼视下不安地接过嚎啕大哭的公主,并吩咐下面的人将祺祥宫封了起来。

一切发生得如此迅速,秦太后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手上空空如也,委顿于坐,怒喊道:“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因换了个人抚养,倩公主一时未能适应,终日只知扯开了嗓子嚎啕大哭,萧累玉日夜照拂,身子渐渐不支,一旁帮忙照应的萧青女早已不胜其烦。

她捂住耳朵崩溃道:“姐姐,这孩子真的好吵,从没见过这么会哭会闹的,她到底想怎样?还有,陛下就这样把孩子塞给你了,都不问问姐姐的意见,这样整日整日地哭闹下去,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萧累玉一边抱着孩子“哦哦”地哄,一边道:“孩子还小,临时更换住处,有些不适应是正常的,估计过几天习惯了也就好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楚妃的下落,失踪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青女不屑地拨弄青玉碗中的马蹄羹,道:“她自己有手有脚,自己失踪了,还连累得阖宫里不安,要我说,这孩子就该送到她那去,毕竟是她的陪嫁所生之女。”

倩公主哭得嗓子有些沙哑,萧累玉手臂渐渐酸痛,只好换了个姿势,道:“陪嫁所生之女,按照规矩也应该是她的女儿,可是她如今已是陛下的妃子,公主是陛下的妹妹,因此这辈份是万万乱不得的。我身为后宫之主,所以陛下只能交给我来抚养。”

青女为她不公:“可是姐姐,这要是陛下的女儿也就罢了,姐姐还可依靠这孩子来邀宠。可她偏偏是陛下的妹妹,抚养她在身边只是个拖累,于将来没有半点好处,姐姐何必白白这么辛苦。”

萧累玉抱着孩子轻轻晃动,叹道:“那也没法子,谁叫我是皇后呢,宫里除了太后和我,谁又有抚育她的资格。况且,若是过于计较得失,也许未来就得不偿失了,青女,你进宫这么久,还是这么浮躁,有些道理也该明白。”

青女微微不屑。然而倩公主哭声没完没了,听着实在烦躁,索性将碗一推,不耐道:“真是头疼,先帝在那把年纪竟然还生出个女儿来,偏偏公主的生母又曾经获罪被打入冷宫,就算遇到新帝大赦,却也只能沦落为平民,再无资格抚育公主,白白拖累姐姐为之劳累。”

发了通牢骚又奇问,“不过姐姐你说,楚慕雅的失踪,真的和太后有关吗?”

萧累玉思索道:“我哪知道。不过太后一向不喜欢楚妃,这倒像是她的风格。只是此事既然连累到她本身,估计她不会这么傻。总之……唉,我也说不好。”

哄了许久,许是哭累了,倩公主才昏昏沉沉睡去,而萧累玉已是腰酸背痛。

看着好不容易睡着的婴孩,红扑扑的脸上挂满了泪痕,不由得无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