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僖瞬间默然。当年秦氏与戚氏结亲,本来意在让戚柔嫁给秦氏大公子,也就是秦朗,顺便让他成亲之后继承威王世子之位。

可谁知戚大人带戚柔见了威王之后,戚柔竟对年逾五十却依旧风神朗朗的威王一见钟情,回去之后就跟中邪了一般,称此生非其不嫁,愣是把一桩好好的亲事闹至秦戚两家如今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戚柔为了嫁给威王而与父亲断绝了父女关系,而那威王也不知是如何答应的,就这样成就了父子及戚柔三人之间的不伦之恋。

那还是七八年前的旧事。在那之前,秦朗本来以前也没见过戚柔,自然谈不上多喜欢,只是自己从未见过女方的面,女方竟信誓旦旦要嫁给自己父亲,好端端的由自己的妻子变成了后母,心里也就有些难以接受。他秦朗乃翩翩君子,又不能强求人家姑娘非嫁自己不可,在那段时间只好躲着不见戚柔,省得让她影响父子之间的关系。谁知道这一躲,等于间接成全了父亲和她之间的姻缘,等到回来时,他果不其然地多了一个后母,让自己不解的是,自己一向敬重的父亲竟会答应这件天雷滚滚的婚事。

总之最后三人之间关系开始微妙,虽然表面上仍然和睦,实际上父子之间已经因为一个女人起了隔阂。

本来事情也就这样不冷不热地进行着,秦朗除了心里有道坎,也没别的什么,毕竟那是自己的父亲,加之在那之前,他对戚柔也谈不上有什么情分,只是见面时有些尴尬,通常是能避免见面就尽量避免。直到庄姝的出现,改变了他们那时的“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境况。

倒不是说他和庄姝之间有什么关系,而是他们之前关系的变化是由庄姝开始。他只见了庄姝一次,被她的才气折服,之后便听说她失了明,除了对她同情之外,还有些惋惜,毕竟是那样一个明艳活泼的女子。他最多也只是从高僖的口中得知关于庄姝的一些情况,况且,秦朗性格虽疏朗逍遥,却是俨然一副世家公子的做派,喜欢的女子除了要长得漂亮之外,更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最重要的一点,也是庄姝不具备的一点,就是知书达礼。

庄姝属于野生野长的女子,不大懂他们所谓的一些礼仪,虽然才学过人,又有些小聪明,却实实在在谈不上知晓礼数,甚至连温柔都算不上,这样的女子是不会入秦朗的眼中的,偏偏让那时年仅十五岁的高僖看在眼里,并且一夜之间催开了少年情窦初开的心。

这一段关于庄姝和高僖的过往就先跳过,那是高僖和秦朗都不愿意回想之事,事情就从庄姝死后留下一子开始说起。

秦朗救下她刚出生的孩子,却没能救活庄姝,这孩子不能容于皇室,他只能带回自己家中。那时的威王府还没有现在这般热闹,二公子秦朔也没有成亲,府里除了些丫头婆子,便只有戚柔一个女人。彼时清河之战正紧张,秦稷亲赴前线音讯全无,他只好将孩子交给戚柔。孩子有些先天不足,从抱回来起哭了一天一夜都没停过,哭得他只觉心烦,偏偏戚柔甚有耐心地哄着,抱了一天手臂都酸了,都不曾放下,还哄着喝了好些牛乳。

那几天高僖得知庄姝死讯,万念俱灰得已经和死没什么分别,自然也管不了孩子死活,秦朗劝了几次无果,后来索性不再劝,只想着把孩子带好,以慰庄姝在天之灵。先天不足的孩子十分不好带,每夜啼哭不说,还时常有个三灾六病,戚柔在那段时间简直操劳得脱了形,却没半句怨言。

那时他以为自己将父亲的死讯瞒得极好,半点没有在她面前走漏风声,直到后来有一日趁秦风睡着,见她对月流泪才知道,原来戚柔早就得知了父亲的死讯,只是用带孩子来麻痹自己忘却痛苦。

那个晚上的月亮甚是圆满,他也始知女人竟能多愁善感成这样,一个月亮竟能勾起她的无限伤心往事。更可笑的是,他对她情之初动,也是源自那夜的月亮。

月亮博古通今,实在伟大,只是不知道在他的牵引之下,终成眷属的有情人成就了多少,终成母子的又有几何。

后来高僖封为太子,选太子妃的同时,秦朔也成了亲,娶的就是如今秦风的继母陆浅容。那时秦风已经两岁,戚柔已经成了遗孀,因孩子不是秦氏血脉,不能由她光明正大地抚养,否则孩子便是无名无分。而且那时候因为孩子的事,秦朗和戚柔走得很近,自然而然就有人会联想到这孩子的来历,简直让威王蒙羞。于是她再不情愿,也只好把孩子交给陆浅容抚养,并且将世子之位传给二公子秦朔。

这么多年,秦朗对戚柔的情意日渐深重,戚柔也并非铁石心肠,只是念及从前和威王的情意,一味躲避。前些日子好不容易不再躲避,两人之间稍微有些进展了,却忽然得知父亲还活着的消息,一时之间秦朗才会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不过这大概也是秦稷不愿意现身的原因之一,他的出现将让秦朗陷入两难,也会让自己陷入两难,毕竟戚柔对于自己而言,并不见得有多重要,但对于秦朗而言,却是他此生遇上的第一个喜欢的女子。

每当想到此处,秦朗就觉得自己十分不孝。本来想着子承父妻是大齐建国以来就流行的“美德”,皇室尚且如此,他作为百姓,努努力应该也能做到,至于非议也不过是时间能抹平的问题。只是“子承父妻”的前提是父亲已经去世,如今得知他尚在人世,他却有这样的想法,甚至觉得父亲不该回来,这让他觉得既对不起戚柔又对不起父亲。

月光有些凄冷,在苍茫天地间,他却寂寥得只能找月亮与他饮酒浇愁。烈酒灼心,一路烧到胃里的同时,他只觉自己可笑又可悲,父亲的为人虽然小节有亏,却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他竟懦弱得像个可怜虫,永远只能望其项背,然后默默地对月悲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