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康元年,十月十五。原本是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然而在见到了祺祥宫琉清池中那几条活蹦乱跳的彩色池鱼后,还算好心情的楚慕雅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细芳池,琉清池,两个看起来毫无关联的水池,竟然能让池鱼从彼处流向此处。鱼尚且如此,那是不是表示人也同样可以?

容颜姣好的脸颊渐渐隐去原本的一抹羞红,取而代之以无状的皙白。阳光正好,从树叶中漏在脸上,整张无暇的脸更在皙白中窥见难得的斑驳。

“公主,你怎么啦?”

小希的声音让她没由来地抖上一抖,只觉后背已汗湿了大片,眼前竟有些晕眩。在小希的搀扶下勉力站稳脚跟,却控制不住那阵阵筛糠般的抖动。

这时沈芣苢也到了,见她比自己先到,妖异笑道:“楚妃来得好早啊,难道是知道太后娘娘不喜欢你,特地起早来向太后娘娘表诚心?”

楚慕雅没有心思和她争辩,不悦道:“贵妃娘娘来得也很早。”

沈芣苢“啧啧”地看着她的脸,甚是同情道:“许是楚妃小产尚未恢复,怎么脸色如此不济?也不怕被太后娘娘占了晦气。来这么早,不知是表诚心,还是惹人嫌。”

楚慕雅颤声回答:“自然是比不得贵妃脸色红润。”

嫣红色革丝绣锦鼠镶花边襦衫更显她的年轻艳丽,錾金合和簪以红宝石镶嵌,翡翠耳环简约而不俗,长长的金色护甲散发出妖格明艳,无论哪一点,都是正室风范。

她在她耳边低声道:“小产的滋味如何?真是可惜啊,多少人为了你这个孩子被降职,甚至被杀,可是到最后,你的孩子还是没能保住。你说你身为先帝嫔妃,就应该夹着尾巴做人,活得小心翼翼,如此招摇过市,这大概就是你该得的报应吧!”

纵然她没有怀孕,听得这话也说怒火攻心。她忍了忍,勉力蕴出一个笑意:“那些弹劾我的臣子中,貌似也有廷尉府沈大人吧,真是抱歉,我没能劝住陛下收回成命,才让沈大人受到牵连!”

沈芣苢微微笑着,忽而凌厉道:“大胆楚妃,本宫身为贵妃,位分在你之上,见了本宫为何不下跪?”

楚慕雅没有犹豫地直直一跪,沈芣苢正得意,却听她道:“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身后萧累玉一身次红,为的是不在太后面前过于张扬。然而嫣红夺目的沈贵妃着色大胆,却是她始料未及之事。她颔首一笑,又带着质问的眼神看向沈芣苢。方才是沈芣苢说起位分一事,即便她的衣服再红,位分再高,却也不能逾越过萧累玉去,只好也悻悻跪了下来:“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差不多众位妃嫔都到齐了,见到如此泾渭分明的颜色顿时怔怔不知所措,她们中有的人着衣淡雅,有些人华丽夺目,这下更是对颜色一事凌乱。萧累玉也不予理会,抬手道:“平身吧,今日众位姐妹都是来给太后请安的,大家都是后宫姐妹,太后娘娘年纪大了,不想看见你们一起吵吵闹闹的,也希望你们不要扰了太后娘娘的清静。”

沈芣苢妩媚笑道:“既然如此,皇后娘娘大可在正阳宫享清福,还来请什么安呢!”

萧累玉正色:“给太后请安是孝心,太后娘娘见或不见那另当别论。作为晚辈,我们要尽到自己的心意,而不是太后不见,你就可以找机会推辞。”

沈芣苢正要开口,青女道:“姐姐说得是,前些日子姐姐身子不适,所以免了嫔妾等的每日请安,但不代表从此就不用向姐姐请安了。这个道理希望贵妃娘娘能一并明白。”

沈芣苢嗤然道:“萧婕妤虽然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也不至于每天一副说教的样子,毕竟按照辈份,你犹在楚妃之下。”

一句话挑拨得青女便对楚慕雅愤然,这时阮瑞云打开祺祥宫的们,道:“太后娘娘起来了,皇后娘娘及众位嫔妃进来吧!”

秦皇后正抱着一个孩子,楚慕雅听到她的哭声时,一阵激动,心里默默念着:“这是林姐姐的孩子,是倩公主!”

倩公主哭声不止,萧累玉率众人向太后行礼:“臣妾参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楚慕雅动作慢了一拍,赶紧下跪磕头。秦太后只看着怀中小儿,并不叫平身,道:“一大清早,哀家的祺祥宫外也是热闹得很。怎么,皇后处理六宫之事有些力不从心吗?连嫔妃之间的纷争都不能解决。”

萧累玉脸色微变,赧然道:“是臣妾无能。”

秦太后冷笑:“既然知道自己无能,就该多听取别人的意见,接受别人的帮助。后宫虽以皇帝为主,但皇帝每日处理政务已经心力交瘁,没有时间和精力帮你管理后宫。依哀家看,沈贵妃身为贵妃,有资格替你分担一些事宜,皇后觉得如何?”

萧累玉微微怔住,还没反应过来,沈芣苢即刻伶俐地俯首:“臣妾一定竭尽全力帮助皇后娘娘,不让太后失望!”

秦太后点头:“希望哀家没有看错你。你们都起来吧!”

又对萧累玉道,“皇后看起来似乎脸色不佳,快赶上那个刚小产的楚妃了。怎么,哪里不舒服吗?还是觉得哀家的安排不合理?”

无缘无故牵连到自身,也是楚慕雅始料未及,为了不再出锋芒,只好默默不吱声。萧累玉忙道:“臣妾不敢,臣妾多谢母后体恤。”又向沈芣苢,“以后有劳妹妹了。”

沈芣苢笑道:“娘娘客气了,能协助皇后娘娘管理后宫,是臣妾的荣幸,以后婕妤妹妹也可抽时间去跟别人学学,如何讨陛下欢心了!”

青女脸色乍青乍白,心里很不是滋味,秦太后又道:“你们如何争宠哀家管不着,但是有一点,哀家眼里容不得沙子,那些妖媚的,秽乱后宫之人,哀家是绝对不会放过的,听明白了吗?”

众女齐齐道:“臣妾明白!”

秦太后点名问道:“楚妃,你也明白吗?”

这番指明,摆明了妖媚及秽乱后宫之人说的就是楚慕雅。她本来一直低调不引她注意,但是终究还是没能躲开唇枪舌剑的攻击,心中不忿,又见倩儿正伏在她怀中,此时怕是不能忤逆其意愿,只好硬着头皮道:“臣妾也明白。”

如寒冰般的冷笑从秦太后嘴边斜逸而出:“怎么,楚妃承认自己是秽乱后宫的妖物吗?”

就知道是这个结果。王美人等人掩口而笑,楚慕雅一脸愤然地看向太后,那个拽自己入水差点淹死的情景不断浮现,此时竟要在恨自己入骨的人面前虚以委蛇,不由自主将手指悄然收紧。

倩儿此时哇哇哭了起来,秦太后也不哄,只直直看向楚慕雅:“怎么,哀家问你话,不说话是何意?”

那个柔弱的小生命掌握在她手中,她做不到潇洒与之翻脸。尽管不论结果如何,高僖都会护她周全,但她无法保证倩儿也能平安顺遂,毕竟,她还那么小。

屈辱与不堪让她成为众人眼中的笑话。她忍下一口不忿,低头道:“臣妾有罪。”

秦太后咄咄逼人:“哦?什么罪?”

她脸红到耳根,忍气吞声道:“臣妾狐媚圣上,罪该万死。”

秦太后冷笑,将怀中婴儿抱正了一些,哭声稍止,变成一阵一阵的短暂啜泣。“的确罪该万死。只不过谁让皇帝偏偏喜欢你这样的妖物,纵然你犯下弥天大罪,自有皇帝替你顶着,你还怕什么呢?”

楚慕雅毕恭毕敬道:“臣妾惶恐,请太后息怒。”

萧累玉见她被羞辱得如此难堪,不忍道:“母后息怒,楚妃并非妖媚之人……”

“从前哀家只是觉得皇后资质平庸,如今看来,不仅如此,还有些是非不分。”秦太后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楚妃是先帝妃嫔,先帝在时,楚妃曾如何魅惑的太子,你当年又是如何做的太子妃?朝中为了区区一个楚妃,朝中已经罢免十几位官员,甚至还有蔡国公唐梁因此而送命。甚至就当下而言,因楚妃一人,导致齐国与梁国关系到如此紧张的地步,你身为皇后,难道不该为当年对楚妃的纵容而负责吗?”

楚慕雅见情况不妙,秦太后几乎是逮谁不放过谁,匆忙要开口,被萧累玉抢先一步道:“母后所言即是,臣妾愿意接受母后处置!”

顿时她明白,此时说得越多,惹的麻烦也越多,越不能平息秦太后对自己的不满,恐怕要迁怒更甚。秦太后目光一转,对沈芣苢道:“沈贵妃协理后宫,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皇后和楚妃呢?”

青女正要替萧累玉不平,但见秦太后气势迫人,不敢开口,只好默默忍下。沈芣苢朗声道:“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楚妃又是陛下的心上人,臣妾不敢处置太过,不如让她们二人各自关禁闭一个月,顺便替太后娘娘各抄写佛经千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