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板着脸,声音极具威严道:“行了,我们秦氏虽然不及从前威王在世时那般荣耀,也是朝中文武人人想巴结的大族,你以为你陆氏一族还是四世三公,威名赫赫么?”

陆浅容赶紧敛色,致歉道:“容儿失言了,请太后恕罪!”

太后冷冷道:“有朔儿护着你,拿你当性命一般疼爱,你也该知足了,别动不动觉得人家配不上你,再看看你自己,年纪轻轻就学得跟深宫怨妇一般,说话刻薄难听,叫谁见了你能有好心情。要哀家说,你若不改改你现在这个脾气,迟早连秦朔也会离你而去!”

陆浅容只觉委屈,又不敢顶撞,呜咽了几声才道:“太后娘娘,容儿以后会改的!”

太后点点头:“那就好。”

陆浅容又道:“既然那个贱……楚妃是假孕,母后为何不再施一计拆穿她的把戏?”

太后幽幽道:“一来,哀家已经退居祺祥宫,手上不再有管理后宫之权;二来,皇帝此时要楚妃小产,目的在于拒绝借兵梁国,并不仅仅为了保护楚妃那么简单。既然此事关乎朝政,哀家不能插手,免得坏了皇帝计划。在这事上,萧累玉就很识大体,她也早就知道楚妃假孕一事,竟然还能配合皇帝将戏演得圆满,果然是心计深沉。此人平时看起来柔善,实际上也没那么简单。”

陆浅容惑然:“萧累玉也知道楚慕雅这胎是假的?”

太后点头:“不仅如此,她还知道李觅是哀家的人。为了不让哀家计谋被人识穿,她甚至还暗中助了哀家一把,否则,楚妃怀孕一事根本就不会闹到朝堂。只不过萧累玉和她父亲一样,行事低调沉稳,确保万无一失。她虽盼楚慕雅死,但是同样更盼望得到高僖的信任。那蔡国公唐梁之死,也是萧金和皇帝合起来演的一出戏而已。否则,凭那唐梁在朝四十余年的洞察能力,怎会事先不知道皇帝已经起了杀心呢?”

陆浅容一头雾水:“容儿有些不明白。”

太后笑道:“哀家没有猜错的话,皇帝是有意将最后那些逼谏的老臣一并处死的,只是他没有料到沈岸竟然在最后没有退出,沈岸助他登基,他是无论如何不能杀他的,所以,其他人只好托了沈岸的福,只是降职,而没有送命了。”

陆浅容道:“容儿还是不明白。”

秦太后幽幽道:“这就是萧金的聪明之处,皇帝比较年轻,办事不够沉稳,有萧金辅佐,便可少背负些许罪孽。萧金私底下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表面上是劝说沈岸放弃弹劾,实际上不过是在后面推了他一把。试想一下,若是那十几位老臣齐齐被杀,外头对于高僖会有怎样的民怨?这手起刀落,屠的不只是几个有异心的臣子,而是大齐的民心。”

停了一下,又道:“萧金此手段一箭双雕,既能保全圣上的帝王名声,又能顺势打压一下在宫里仅次于他女儿萧累玉皇后之位的沈贵妃,让后宫以她女儿一人为尊,手段实在高明,并且毫无破绽。”

她向陆浅容道:“不要小瞧萧累玉,圣上从小虽隐忍,但萧累玉的隐忍犹在他之上,这种人若是一直像现在一样,立志做个贤后倒也罢了,若是开始算计人心,恐怕后宫之中没人能算得过她。”

齐国与梁国本来就无往来,如今梁国好不容易送来个公主示好,却又发生这样的事,于是使者战战兢兢,生怕周国这个豺狼还没走,又惹了齐国这只虎豹。

这几日高僖闭门不见使者,梁王也日日在延庆殿外等候,每次见人出来便问:“陛下消气了吗?臣想拜见陛下,请公公通传!”

对此,文喜也甚为无奈:“这失子之痛,怎是说消气就消气的?陛下如今谁都不想见,如今已经快三日没用膳了呢!”

梁王悔恨不已:“都怪永昌公主鲁莽,但是说实话,永昌为人单纯,虽有些不知礼数,到底不是那作恶的人,为此,她日夜痛哭,说对不起楚妃娘娘呢!”

文喜叹道:“这事谁又盼望他发生呢,不过既然发生了,便再也收不回了。奴才知道梁王和善,此次来我大齐也是充满诚意,只是……唉,只是眼下……”说着摇头叹息。

梁王亦觉心灰意冷,道:“事已至此,借兵一事我是万万不敢再提的,只盼陛下能息了这雷霆之怒,哪怕叫我一死,我也愿意呀!”

文喜忙道:“梁王别这么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况且我大齐和梁国一向交好,此事也只是时间问题,需要陛下冷静下来才好,梁王还是不必太自责了。”

梁王叹息了一番,拉了他的手道:“如此,还希望公公能在陛下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只要陛下开口,无论什么样的赔偿,都是可以商量的!”

一锭有份量的金子落在掌心。文喜会意,作揖回礼道:“那是自然。”

梁王道:“那就多谢公公了!”

文喜望着梁王离开的仓颉背影,不由得深深同情,转身进了延庆殿。

“打发走了?”高僖展开一幅《女史箴图》,目不转睛地看着。

“是,话说见梁王那般痛苦自责,奴才看了也不忍心呢!”文喜颇为不忍地说。

高僖淡淡道:“朕也不想这么做,只是这是让我大齐十万将士能置身事外的唯一方法。一旦牵涉进梁国和周国的纷争,恐怕天下又要狼烟四起了。”

“陛下说得是,”文喜点头,战战兢兢将手中金子奉上,“这是梁王赏给奴才的,奴才不敢贪利,还是交给陛下吧。”

高僖笑道:“既然给你了,你就留着吧,放在你处总比放在朕这里强。等到哪天朕银子不够了,再到你那取便是。”

文喜不忿道:“陛下这是取笑奴才呢,奴才那点银子您哪看得上。”见他看画看得入神,又问,“陛下在看什么呢?”

高僖道:“玄熊攀槛,冯媛趋进,这是《女史箴图》的第四段,上面画的是汉元帝的妃子冯媛,为了救出被野熊攻击的汉元帝,以女子弱小之身阻挡野熊的故事。危急时刻,救或不救都只是一念之间,根本没有给人计较得失成败的机会。冯媛的痴情让人感动啊!”

文喜呵呵道:“其实陛下身边的妃嫔未必会输给冯媛,只是陛下从来不给她们机会而已。”

高僖讶声道:“是吗?原来冯媛趋进还要看准时机啊,那慕雅的落水,为什么那么多人围观,却没有人跳下去救她?永昌公主虽然无辜,但是慕雅落水时,她也只是在岸上呼救,没有下水,那位洛美人后来赶到,却奋不顾身跳水救人。难道非要是一国之君遇难,那些女人才会奋不顾身吗?”

文喜道:“或许……那永昌公主并不识水性,而洛美人识水性。”

“或许吧,梁国有求于我大齐,这才毕恭毕敬,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袖手旁观。”他眸中寒气若隐若现,须臾又不动声色将画卷收好。

文喜惑然:“陛下,您这话意思是……”

高僖沉着脸道:“慕雅是懂水性的,却在小小细芳池差点溺毙,池内有何玄机,才会发生如此惨事?若是慕雅因此丧命,朕当然也可以借机推辞借兵一事,可是这却是触犯到朕的逆鳞。”

文喜惊道:“陛下的意思是,楚妃娘娘落水并非意外?”

高僖冷冷道:“难道你没发觉,慕雅落水时,威王世子妃也在桥上吗?”

他是知道陆浅容和高僖之间的恩怨的,惊道:“那世子妃……世子妃即便嫉妒,也不敢在宫里下手啊,除非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正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朕更关心的是,是谁给她的胆。”

文喜摸了一把汗,道:“好险,楚妃娘娘自从到了齐国以来,就一直命途多舛,亏得她平日里无半点心机,大大咧咧的,要是知道这事,恐怕会……”

高僖有些沉郁:“这事别告诉她,朕能护得了她一时,护不了她一世,她总该有些觉悟,学会自己保护自己。所有的真相,她也要学会自己勘查,下次遇到同样的问题时,才能想办法避免。”

他深呼吸一口气,又道:“对了,洛美人奋不顾身救下慕雅,朕还没有赏赐她,你一会儿到库房挑些好东西给她送去。”

文喜点头:“是,奴才即刻去办。”

药房依例送药到锦宸殿,游夏接过后,进入内殿悄然倒掉,然后看着悄然发呆的楚慕雅,陪着一起发了会儿呆,终于忍不住奇道:“娘娘怎么啦?今天一句话都没说呢!”

楚慕雅回了回神,不经意地问道:“小希怎么样了?她那天流了很多血。”

游夏道:“娘娘大可放心,小希没什么大碍,只是娘娘虽然身子无恙,到底还是受了些风寒,也该保重才是。”说罢拿了梅子给她,“娘娘吃些盐梅吧,开胃又祛寒的。”

楚慕雅靠着枕头坐正了下,捻了一粒放入口中,有些含糊不清地道:“我没事,就是在想那天我落水的时候……”

游夏奇道:“有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