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高僖心意已决,次日,所有继续跪在延庆殿外的大臣,包括沈岸在内,通通官将三级,或者发配至夷州等地,其中蔡国公唐梁仗着自己身份非凡,与高僖顶撞,怒说了一句:“陛下大逆不道,倒行逆施,难堵天下悠悠之口!老臣在朝四十余年,对大齐一片赤胆忠心,却在你这黄口小儿之下被说成是朝堂痈疽!士可杀不可辱,昏君,你有本事就杀了老臣!”

这下连一直不满高僖荒唐之举的陆丰都看不过去,朝中左右两相不敢管,便只有他这个四世三公有资格来批评几句,话还没出口,高僖便震声道:“既然蔡国公一心求死,朕就成全你!”

吩咐殿前武士:“将这老匹夫拖出去,斩立决!”

刚刚在帝位更迭之时消弭下去的血腥气,此时又弥漫了上来,整个延庆殿上充斥着惶惶不安,以及对这位新君手段的骇然。

朝中重臣对此事敢怒不敢言。秦朗倒是看得漠然,不屑道:“蔡国公以国公身份自居,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也就罢了,还煽动众位大臣联合起来一起逼迫陛下,导致他们一同被贬。其实这事说到底不过是件小事,陛下自登基以来一向勤政,对蔡国公也是一味容忍,他却得寸进尺,逼迫陛下处死身怀龙胎的楚妃娘娘,他自己又算什么君子?陛下仁厚,本也想饶了他的性命,他却恼羞成怒辱骂陛下!莫说这是一国之君,只怕是平民都无法接受他这般狂妄无礼,要是换了先帝,哼,哪里还等得到今日,恐怕早就人头不保了!”

众臣觉得有道理,秦朗又走近萧金,笑问,“左相,您说晚辈说得有没有道理?”

萧金笑得有些勉强:“不知秦公子这话是何意?”

秦朗散漫一笑:“左相肯定是没见过楚妃娘娘,见了她之后,您就知道为什么陛下甘愿顶着这么大的压力也要保住她了。不过左相大可放心,据晚辈所知,皇后娘娘待楚妃如亲姐妹一般,她自己也淡薄名利,是绝不会与萧皇后相争的!”

说完大步流星地离开,留下脸色渐渐发白的萧金。

几日后,萧累玉将精心挑选的美人画像一一递到高僖面前。

“陛下要臣妾选的嫔妃,臣妾已经选好了。”将画像递给高僖,一个个介绍,“这是常侍大人王愧之女王梦,这是大理寺卿夏侯明之女夏侯雪鸢,这是……”

“皇后挑的必然是好的,”高僖看也不看便放置在一边,语气中是淡淡的疏离,“朕信得过你,也不必一一介绍,说了朕也记不住。”

萧累玉脸色讪讪,低眉坐在案旁,道:“这次选妃是为陛下充实后宫,将来好开枝散叶,陛下若是不喜欢,把她们选进来也是辜负了她们青春韶华,陛下于心何忍?”

“既然如此,朕倒有一个人选,就是不知皇后意下如何。”高僖眼神有些淡漠,更像是带着试探。

“是谁?”

高僖勾唇一笑:“你的妹妹,萧青女。”

萧累玉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笑得极是勉强:“原来陛下早已对舍妹有此心,既是这样,应该早点告知臣妾才是,臣妾好安排她进宫陪伴陛下。”

微妙之变,高僖尽收眼底,敛了笑意:“皇后不要误会,朕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层。”

萧累玉故作轻松,绕过桌子给他斟了一杯茶,笑道:“从前没有想过,那陛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的呢?”

高僖接过茶水,正视于她,道:“就从左相停止对慕雅殉葬一事的谏言开始。”

萧累玉拿着茶壶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低眉来掩饰内心的不安:“为何这么说?”

高僖目光聚集在手上的富贵牡丹的玉盏杯上,道:“如果不是左相带了这个头,恐怕此事还不好处置,到时牵连更广,朝政更是要一片荒废。此事,左相功不可没,朕想好好谢谢他,又想不出别的理由,便想到了青女。”

萧累玉笑容十分僵硬:“父亲为陛下分忧是份内之事,况且楚妃妹妹怀有陛下的骨肉,父亲是识大体之人,不会像那个蔡国公那样顽固不化的。若是陛下还因此说一个谢字,恐怕会让父亲愧疚不安。”

“怎么会,他如今是国丈,再大的恩惠都受得起。”高僖脸上没有任何喜色,反而觉得凛冽。顿了顿,“况且青女进了宫,将来若为朕生下一位皇子,你不也更放心吗?”

萧累玉漠然,声音有些飘渺:“青女是臣妾唯一的妹妹,臣妾斗胆,请问陛下可曾有一丁点喜欢过青女?”

高僖岿然不动,半晌才吐出两个字:“没有。”

萧累玉没有料到他这般诚然,心中如针刺一般剧痛,为青女,也为自己。垂下头一阵怆然:“臣妾忘了,陛下极少说谎,只是陛下能做到如此坦诚,倒教臣妾意外。”

将满腹苦涩悄然咽回肚子,恢复嫣然:“三日后午时,青女会和六位美女一同入宫,到时还请陛下亲自过目。”

将奏疏扔在一旁,扶着额头道:“有劳皇后了。”

青女听说高僖要纳自己为妃,高兴了好一阵子,却没有注意到萧累玉说完这话时,脸上若隐若现的内疚与自责。

“姐姐说我应该穿那件衣服?”她激动得翻箱倒柜,看着通通不顺眼,道,“还是重新做一件好了,只是时间只有三天,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对了,还有哪些人会一同前去?我要不要看看她们穿些什么?”

萧累玉嫣然笑着,脸上看不出任何破绽:“傻青女,你穿什么衣服都好看,不必过于盛装,你忘了今年初一的事了?”

青女恍然想起,羞红了脸颊道:“对哦,陛下不喜欢打扮得过于艳丽的女子。不过正因此,才更要用心,既要天然去雕饰,又要清水出芙蓉!”

多可爱的妹妹,多明艳活泼的女子!若是再过些时日,前来提亲者估计要把府里的门槛踏个稀巴烂,偏偏却要嫁给心里没有她的陛下。萧累玉笑容覆盖之下,更觉得青女脸上的满足感如刺心之痛。

纵然嫁得自己喜欢之人是件幸福之事,可若是那人不喜欢你,却也是痛苦之事。否则,就要像陆浅容一样癫狂,或者像萧累玉一样隐忍。不过两者最后殊途同归,都一样锥心。

她将她手中倒腾的首饰放回妆奁,拉了她的手,怜爱地看着这个妹妹,替她抚着鬓边碎发,温柔道:“告诉姐姐,你真的喜欢陛下吗?”

青女涩然点头:“嗯。”继而敛色,“姐姐可怪我?”

萧累玉温柔地笑着,拉着她坐了下来:“姐姐此生无法承宠,为了我们萧家,你进宫那是再好没有的事,又怎么会怪你呢?只是一入宫门深似海,姐姐是怕误了你一世。”

青女认真道:“为了自己心爱之人,哪怕将来的路再难走,青女也甘之如饴。况且姐姐已经贵为皇后,母仪天下,有姐姐在,青女什么都不怕!”

萧累玉脸上依然得体地笑着,眼睛里却是怜惜:“说得是,有姐姐在,将来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青女害羞了一阵,又问:“对了姐姐,听说那个楚慕雅原来是先帝的楚妃,如今又被陛下封妃,还怀有龙裔,这是真的吗?”

萧累玉迟疑了一下,点头道:“是真的。”

青女眼中有些藐视,也微感担忧:“这个楚慕雅也太走运了些,竟然让她有了身孕,加上有陛下的宠爱,若是将来生下皇长子,只怕我们萧氏的风头就要被她盖了去。”

萧累玉正色:“记住姐姐一句话,若是想得陛下宠爱,就必先知道陛下最在乎什么。如今陛下最在乎的人就是楚妃,所以你进宫后,万不可将心思打在她身上,明白吗?”

青女心中不甘,嘴上却应道:“知道了,姐姐。”

知了声没完没了地贯彻,整个夏季来得突兀,闷热又让人心烦。即便延庆殿内放了极大的冰块,有人轮番扇动,带来些许凉意,然亦是杯水车薪,挡不住暑热的驾临。

高僖正批阅奏疏,忽而没由来地生出一股闷气,将笔掷了出去,厉声喝道:“什么声音?还不快把禅给朕粘下来!”

这几天高僖心情就没好过,文喜伺候得也是胆战心惊,赶紧叫了人拿杆子挨个树上去粘。高僖走出殿外,看着那些内侍笨手笨脚的样子,十分心烦。然而同样是笨手笨脚,偏偏楚慕雅看着最为顺眼。

奏疏永远批阅不完,堆得渐渐将自己埋没进去。高僖苦着脸看着满满的一大摞,有种想要一把火点了的冲动。他看了看文喜,还有那几个埋头摇扇子的侍婢,不耐道:“你们都出去伺候吧!”

殿内空荡荡无一人,高僖心生顽意,从角门开溜出去,直奔锦宸殿。

楚慕雅身子疲乏,侧躺在床上正要午睡,转个身过来,发觉身边多了一人,惊道:“你……你怎么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