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不被允许干预朝政,高僖闲暇的时间多了起来,盯人盯得也格外地紧。有时候楚慕雅上个茅房时间久了些,都要被他追问一番,简直是罗刹附体,身心都跟着受罪。

那厢侧妃沈芣苢瞪她的眼神一日比一日怨毒,恨不能将她生吞了一般,只是一来有萧累玉在,二来太子殿下时不时叫楚慕雅侍奉在侧,因此一直找不到下手之机。

因曾经见识过女子因为嫉妒而干出的惊世骇俗之事,楚慕雅心有余悸,对于高僖则是能避开就避开,实在避不开也只好当他是空气。

近来春浓意深,想着宇文霖身子好了不少,便以泛舟相邀。打扮得甚是娇俏,准备出门时,高僖尾随而来。楚慕雅问道:“太子殿下打扮得这么惬意,是要去哪里?”

高僖不大瞧她,淡淡道:“你走你的阳关道,本太子过本太子的独木桥,你管本太子去哪里?”

楚慕雅知道他最近因为朝廷之事被误解,不允许参与朝政,最近在家里闲得发慌,不是训斥这个宫女,就是训斥那个下人,弄得府里上下不安。自己好不容易想要出个门,却被他一路尾随,实在憋屈得紧。

半晌,她又问了一遍:“太子,你到底要去哪里?”

高僖没礼貌地反问:“你要去哪里呢?”

楚慕雅老老实实地回答:“今天天气不错,所以我约了雍王殿下一起游湖,赏春日里第一拢初开的清水芙蓉。”

高僖“呵呵”一笑:“这么巧,本太子也准备游湖,只不过不是为了赏荷,而是为了散心。”

楚慕雅咧嘴做了个鬼脸,道:“没让你参政你就这般无聊吗?前几日侧妃娘娘刚刚生完气,恨不得吞了我,你还不放过我。为了避嫌,我已经尽量回避了,想不到你竟毫不收敛。”

高僖眯眼瞧着她:“回避?你我之间清清白白,为何要回避?难道是你对我有什么想法?”

楚慕雅情不自禁抖上一抖,道:“太子殿下千万别误会,我楚慕雅敢对天发誓,绝对没有这个心思!”

高僖不屑地瞧着湖面,楚慕雅等了好一会儿,不耐道:“殿下怎么还不来?”

江面只剩下一条孤舟,高僖将银子扔给梢公,道:“这条船我买下了,回家吃饭去吧。”

见他已经上了船,而这里再无其他的船,忙不迭地踏了上去,高僖奇道:“不是说要和宇文霖一起吗?怎么上了我的船?”

楚慕雅懊恼道:“殿下不会找错地方了吧?这里已经没有其他的船了,一会儿他来了我们怎么游湖?”

高僖冷冷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楚慕雅眨巴着眼睛瞧他:“太子殿下,你一个人游什么湖嘛,不如将这条船让给我们好不好?要不我多出一倍的价钱?”

高僖不屑道:“本太子会缺你那一点钱吗?况且你在我府上做事,所有的工钱都是我出的,你还好意思说多出一倍的钱?你多出的那一倍不也是我的钱么?只是宇文霖现在还没来,依我猜测,他要么是找错了地方,要么就是没空。”

楚慕雅急忙道:“不会的,雍王殿下一诺千金,他一定会来,说不定是被什么事给耽误了。”

高僖已经在船头坐了下来,淡淡道:“那就随便你了。”

两人同时坐在船上,听着潺潺水声甚是清幽,荷香馥郁,只是有一点好像不对,船一直停留在岸边一动不动。

他们都忘了,船原来不会自己动的。

楚慕雅可怜兮兮地望着高僖,他也正瞧着自己,都想着让对方去划船,自己好专心欣赏湖面风景。然而这一对视,楚慕雅就尴尬了,自己什么身份,怎么好让堂堂太子给她当梢公呢?

她识趣地起身,幽怨道:“好吧,我就知道那个人是我。”

船桨朝两边轻轻拨开,湖面的稚嫩的菱角藤被拨到一旁,小舟缓缓而行,一圈圈极其清郁的波毂在船头荡漾。两人都闷闷地不说话,许久,楚慕雅终忍受不了这寂静,率先开口:“太子,还是没有查出是谁陷害你吗?”

高僖奇道:“什么?”

楚慕雅摇着船桨,道:“就是兵部尚书在家中自缢一事,你是被冤枉的吧?”

高僖只是淡漠地回了一句:“朝中风起云涌,向来如此,我已经习惯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楚慕雅很是憋屈。只是一想到他小小年纪便在这样的风起云涌中挣扎,还成为众矢之的,心中就很不是滋味。

扬起头叹道:“很多人追求这至高无上之位,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活得这么累,倒失了最寻常的乐趣。依我看,太子殿下的确应该多置身于泼墨山水画中,好过小小年纪,湮没于朝堂波谲云诡的争斗。”

高僖唇边微微荡起一丝漾色,长嘘道:“我何尝不希望过平凡人的生活,只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愿望竟难于争夺太子之位,倒教我不敢再去奢望了。”

楚慕雅亦是叹息,然而转瞬一笑:“其实人生应该多看到些希望,毕竟未来之事,谁都无法预料,殿下怎知没有和你心爱之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一天呢?”

很快她意识到这话的失误,他心爱之人早已不在人世,如何再和那个人一生一世一双人?即便回归自然,也不过是“渺万里层与,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了。

好在他并不介意,依然是那缕淡淡得让人销魂的笑意:“那就借你吉言了。”

她松了一口气,眼前山水相得益彰,加上有高僖的存在,倒真真应了她曾经在楚国对他说的那句话:“听说齐国山水如画,人也很美。”不由得嗤然一笑。

心念一动,轻轻吟唱道:“待我长发及腰,静池芙蓉妖娆,故乡王谢梁上燕,双双对对还巢。故国坡上远眺,万里苍山长啸,泛舟太湖寄山水,思乡情切魂消。待我长发及腰,青梅煮酒对浇,缤纷红叶殷如血,泪洒晚枫多少。倚楼对月独箫,凝噎曲难成调,望尽天涯倾心付,只愿与君同老。”她轻声哼着歌曲,欢快之中带着少女情怯,在水镜般的湖面如黄莺鸣春,玉碎江南。

待我长发及腰,高僖不由得悲凉一笑,世间有多少人的感情断送在等待上面,等来等去,发现一切终抵不过时间的考验,或生死相隔,或阴差阳错,或各自异途。她“与君同老”的愿望何其灼心,却不知到了她长发及腰心想事成的那一刻,自己该如何自处?

看着她秀丽的身影婀娜立于船头,短短几步的距离,竟叫他生出错觉,仿佛她离自己那样远。他知道她终有一日要回到楚国,回到宇文霖身边,此时竟想不顾一切将她抢回,哪怕有违她的意愿。

他压抑心中隐隐的哀痛,问道:“这首曲子是你自己写的吗?”

楚慕雅一边晃动船桨一边点头:“是啊,在鸿儒馆时闲来无事作的,只是不知道等到我长发及腰的那个时候,能不能完成心中所想。”

高僖眼光幽幽地定格在一朵正要绽放的荷花,叹道:“世间之事,不努力过后,谁都不会知道结局会怎样。同样,世间之事,即便你再努力,也未必会如你所想。”

楚慕雅嫣然笑道:“我却不以为然。至少努力过后,就算将来未能得偿所愿,也必然不会后悔。人的一生只有一次,若是惯于听天由命,那活着还不如花瓶。太子殿下,你说是不是?”

高僖望着她恬静的背影,优雅笑意荡漾得如湖面清郁的波毂,漫声道:“你倒是不像惯于听天由命之人,不然当年也不会主动要求来齐国和亲。只是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下定决心来齐国,究竟为了哪般?”

楚慕雅摒了笑意,轻轻的叹息如一缕幽兰:“为了那场未完之梦,为了那些未解之谜吧。”说着,自己心里都有那么一丝不确定,“世事往往事与愿违,谁能想到我进齐宫第一天就被人认定为不祥,后来还发生那么多的变故。母亲虽然从小教我卜卦,卜了这么多年,从来也没有准过,我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如何。”

高僖凄迷笑着,然而很快就笑不出来。

湖面流水本来挺安静清郁,时不时有池鱼扑腾几下,现下倒是静得出奇。湖面出现不规律的涟漪,一圈圈荡漾着,离小舟越来越近。

高僖眸间微动,语气如常对楚慕雅道:“你水性素来不错,不知能在水底待多久?”

楚慕雅丝毫没感觉异样,自豪道:“至少一刻钟。不过今日天气冷,我可不愿意待到水底去。”

“恐怕由不得你了。”高僖忽而起身,导致小船不由得晃了几晃,楚慕雅好不容易站稳脚跟,没好气地道:“怎么啦?又犯病了?”

高僖笑着对她道:“在半月谷的时候,你不是说要和我比水性吗?既然胜负还未见分晓,不如我们再比一次如何?”

楚慕雅怔怔道:“现在?在……在这吗?”

语音未落,高僖忽而扑向她,与她一同扑入湖水之中,而她丝毫不知,落水的那个瞬间,小船已被水底莫名的力量掀翻。

楚慕雅想要骂娘的话被湮没在水中,反而灌入许多的水。她及时摒住呼吸,双手胡乱地挣扎,未及睁开眼,一把匕首已从身旁掠过。高僖捉了那手,反而将匕首刺入那人心窝。血色在水底氤氲而开,趁楚慕雅未睁开眼时,牵了她的手,带她游离此处。

而后两人尾随前来,高僖示意楚慕雅继续往前游,楚慕雅丝毫没有注意到水下还有其他人,以为他有蔑视自己之意而故意相让,因此负气起来游得更是卖力。

此时离岸边已经划出去很远,想要回去几乎不可能,只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小小的湖心岛,便奋力向岛上游去。而高僖此时已不见了人影,楚慕雅担心他使诈后来居上,顾不上那么多,便独自一人游上了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