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霖跟楚慕雅简单说了一些她的经历,听得楚慕雅目瞪口呆。

“你很在乎她吧?”在说这话时,连自己都感觉到了语中莫名的酸意。

宇文霖帮令月掖好被角,转过头来,无奈一笑:“我说过了,她只是我的好朋友,在乎自己的朋友是再寻常不过的了。”

“哦。”楚慕雅并未释怀,反而觉得心头沉甸甸的,转身离开了那里,宇文霖追了出来,轻声唤她:“慕雅。”

月色明朗,却有些凝滞,两人身影被月色拉得极长,却也因此显得格外凄冷和孤寂。宇文霖思忖许久,问她:“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楚慕雅神色低靡,无力应道:“问吧。”

宇文霖深深注视于她拖沓无力的神情,以及一直在尽力回避的眸子,鼓起勇气问道:“为何要代替秀公主和亲?”

楚慕雅利索地回答:“为了两国止战,为了百姓的安宁,为了天下的太平。”

“这些是君王的理由,我只想知道,你为何要和亲?”

楚慕雅低头,如实道:“为了能离开楚国。”

“因为太子?”

“不是,……”

“还是为了我?”

如此突兀的提问,让楚慕雅蓦然一惊,脸顿时红到耳根,仓皇避开,宇文霖不依不饶,追问道:“是因为那晚你看见我和那个女子在一起吗?你可曾听我解释过?”

“我亲眼所见,还有什么可解释?”气急之时,这话脱口而出。

宇文霖原本蹙眉的脸渐渐舒展,勾勒出一个笑意:“真的是为了我?”

楚慕雅一脸的狼狈,纠结了半日,终于道:“你和宇文赫都一个德行,我没有必要为了你们任何人,我只是为了我楚氏满门的荣誉,为了我自己!”

“慕雅!”他忽而挡在她前头,她一不留神就扎了进去,顿时羞红了脸颊,又急又气道,“你究竟想怎样?”

原本瘦弱的脸上青筋有些爆出,在压抑了许久之后,显得格外苍白,楚慕雅一惊:“你怎么了?怎么样了?是不是受伤了?”

他吃力忍着不适:“我只是想向你解释,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我在太子面前演的一出戏而已,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你也在场,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说,又怕是我自己自作多情,不知为何要跟你说,所以才发展至今日。”他叹息,“总之现在为时已晚……”

楚慕雅有些不明白:“你在太子殿下面前演戏?为什么?”

宇文霖捂着胸口喘气,道:“因我感染风寒,你曾经前去探望,太子便误会你我之间有什么瓜葛。我深知你和太子的过往,以为你依然放不下他,便演了这么一出戏,也好让太子明白,你我之间绝无可能。”

楚慕雅不由得一怔,因为这场误会,他们之间确实没了半点可能,也不知遂了谁的心愿。

无法堪破一个情字,便要深受情字为自身带来的困扰。他明白,她亦明白。只是到了如今,即便曾经的误会已解开,到底还是不能改变什么。

她懊恼地跺脚:“为什么到现在才跟我说这话,一直让我误会下去不是更好吗?反正你着急与我划清界限,又何必把话说得如此透彻?”

“因为……”宇文霖脸色微红,低低道,“因为我不想看着你和亲,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

楚慕雅心突突跳动,看着他诚挚的双眼,只觉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应对。忽而一个转身,飞快地跑远。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即便是互相喜欢又能如何?最多抱成一团痛哭一场,感慨一番命运弄人,然后呢?

然后该和亲的还是要和亲,该回楚国的还是要回到楚国,只能怀着对彼此的思念,鱼沉雁杳,各自天涯,直到郁郁而终。

不然呢?难道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跟他私奔?

后来她仔细想了想,宇文霖此时提及这件事,大抵也有这个意思,不论是楚国还是齐国,清河镇已经远离皇权掌控范围,天高皇帝远,通消息也不那么方便。此次遇袭事件之后,送亲队伍伤亡不少,因此想要弄一个假死的由头一点都不难,到时他带着她的“尸首”回楚国复命,最多被宇文暄大怒之下废为庶人,然后再派遣那位正牌嫡公主和亲。到时齐楚必有一段时间为了温宪公主之死争论不休,这样一来,就没有人在意她真正的死活,他们以后或许就能长相厮守了。

要是换作几年前,她或许真会这么做,可是重生了一回的她不愿意拿来之不易的性命再去冒一次险,还要保证宇文霖此生不会后悔这个决定。因此面对他的告白,她只能躲避。

提前拟好的国书已经在快马加鞭中送到了齐君手中,不久就见回复。邺城已经遥遥在望,再漫长的征途总有抵达目的地之时。

平时话多的慕雅已经一天一夜未发一语。

小希推门进来:“公主,齐国很快会派人前来接应,还是提前打点妥当,免得到时手忙脚乱,亏了礼节。”

于是沉重的首饰复又攀头负累,差点令她难以承受其中之重。此时如果想把满头珠翠卸下,必然连接着她的整个头颅,甚至,还有楚国那个繁华鼎盛的家族。

因此“私奔”是连想都不敢想的出路。

錾金榴石赤罗珠步摇摇曳,愈发显得新人红妆格外惹人怜爱。她闭上眼睛,将桌上东西一扫而落,心烦意乱道:“出去!”

因极少见她无缘无故地发火,小希也是惊了一跳,战战兢兢收拾了东西退了出去。

正碰上宇文霖,小希眼圈通红,甚是委屈道:“公主心情不佳,殿下还是劝劝吧。”

宇文霖脸色阴鹜,连日来的奔波让本就身子不好的他日渐憔悴。

“不和亲不行吗?为什么非要和亲?”明知道结局无法更改,她还是忍不住心生酸楚,珍珠般的泪儿花了她原本毫无瑕疵的红妆。

“是我不好,那日不该与你说那些胡话。”宇文霖悔之极深,自责道,“有些事原本浑浑噩噩也没什么不好,说得太明白竟让你如此苦恼。”说着自嘲道,“明知不可能改变什么,却还不甘心,以致于弄至今日这般两难。”

“你不必为难,我说过,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嗤呼”的鼻涕让煽情的场面陷入微微的尴尬。

楚慕雅止住泣声,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宇文霖没有想过她情绪变化如此之快,尚还有余情未诉,她竟一本正经起来,失神了一会儿,道:“也没什么,就是来和你说一说见到齐国皇帝之后的一应礼节。别的倒还好,只是他们选的这个大婚日期……”

“日期有什么问题?”

宇文霖沉吟:“十月十五,日程上说这日子是最适合繁衍子孙的日子……”说着脸色红了起来,“当然,这是齐国的钦天鉴所说,但是依我之见,十五月圆,乃是极阴之时,玄阴乃黑暗之首,意为不祥,不知他们为何会选在这个日子?”

“我看看。”楚慕雅接过黄历,细细揣度了一番,道:“日子倒算不上什么黄道吉日,最多只是普通的日子罢了。会不会是齐国对于黄道之日的算法和楚国不一样?月圆指的是圆满,兴许有这个意思,还是你多心了?”

“但愿吧,”宇文霖低低道,“我倒希望事实真是这样,若当日真出什么意外,或许齐国皇帝就不会宠幸你了。”

楚慕雅也跟着沉吟了片刻,道:“如果见到齐国皇帝,我要不要跟他提起当日在清河遇刺一事?”

宇文霖细细思索一番,道:“刺客属于江湖帮派,虽然是齐国人,但其动机不纯。齐国损了十座城池,才换取楚国公主和亲,按理说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事,除非是有人刻意挑唆。既然如此,若在齐国皇帝面前提及此事,只会令齐楚关系再度紧张,恰恰正中那人下怀,所以还是不要提及为好。”

楚慕雅点头应着,复又咬牙切齿:“只是他们把令月伤得如此之重,不让齐国派大军剿灭,实在是难消心头之恨!”

宇文霖道:“令月伤势虽重,但对方也好不了多少。说起来,还真是多亏了相爷给你的救命丹药,十颗已经让令月服下了三颗,她身子已经无大碍,慢慢将养也就好了。这药弥足珍贵,其余的你自己留着吧,以备不时之需!”

瓷瓶被他握在手里已久,楚慕雅接过时,上面残留他手心的温暖。她紧紧握着,置于怀中捂住。

“若是有朝一日,高季衍驾崩,我会尽量在父皇面前争取,把你接回楚国,好过你在漫长深宫凄然度日。”思忖许久,这已经是他能想出的最大承诺。

宇文霖从不轻言许诺,这个诺言既出,想必是做了一番深思熟虑,背后也定然要付出许多代价。楚慕雅知道希望渺茫,但他在努力,她也必不相负,心里总好过没有希望的煎熬。

她郑重点头,伸出一双手,被他掌心包围着,不舍得抽离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