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他们没离宫之前,宇文秀匆匆赶来,拉住楚慕雅的手关切问道:“慕雅,你没事吧?那刺客有没有伤到你?”

楚慕雅勉力一笑:“秀公主不必担心,我没事。”

宇文秀不忿道:“太子哥哥太过分了,竟然下令射杀和亲公主。慕雅,你要是有什么闪失的话,我……”

她关心她不假,然而她更关心的是,温宪公主没了,便没人代替她前往齐国和亲。

楚慕雅也不在乎她是出自友情还是私心,不经意地挣开她的手,笑意甚是苦涩道:“都过去了,我还是温宪公主,不日依然要前往齐国。”

宇文秀听出她的言外之意,顿时满面羞愧,诚然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不管你将来去到哪里,这个事实不会变,希望你我的朋友之谊也不变。”

楚慕修身为外臣,不便见后宫女子,仓皇抱拳作揖道:“微臣楚慕修参见公主。”

宇文秀不经意地瞧了瞧他,而后眼睛竟被这个俊秀少年深深吸引,不舍得移开。楚慕修更是惶然,低着头不敢与之对视。

楚慕雅低垂着目光,淡然道:“我明白,公主,我们先走了。”

回到国相府,楚慕修颇有微言,认为一个打压太子的最佳时机就此错过,实在可惜。

楚慕雅缓缓道:“只要太子护了短,哥哥的如意算盘就要落空了。陛下并非昏君,这几日他虽病着,未必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若要论起罪行,我救了齐国太子,就该首当其冲获罪。”

楚慕修沉吟道:“可你那时并不知道那是齐国太子啊,再说,就以那天晚上,太子逼你跳湖一事,他德败坏,就不足以再为太子,此事雍王殿下亦可作证!”

楚慕雅惑然一惊:“雍王殿下?”

“他不会出面的!”楚泽芳不知何时进来,沉沉说道,“雍王殿下无心朝政,若真想与太子为敌,早就可以取而代之,他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

楚慕修不解:“父亲,我不大明白,太子何德何能,竟把雍王殿下及寿王殿下压成这样,如今京城太子一人独大的局面,他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才会这般为所欲为,难道陛下只是不痛不痒的幽闭就算了?”

楚泽芳叹道:“制衡之术,只可用于朝中文武之间,太子是未来储君,若以其他皇子来制衡,则会引起结党之风,江山必然动荡。陛下宁可宠溺,纵容太子,也不愿见到几个儿子之间,兄弟相残的局面。”

帝王之术,要的是大权掌握在自己手中。皇帝若是昏庸,尚有贤臣可以辅佐,国本尚在,但是大权旁落,则更是容易引发朝堂不稳,同室操戈的悲剧。

宇文暄正是明白这个道理,才不在乎宇文赫在这件事上犯的过错有多大。对于三个月的禁足,已经足够让他思过了。

随着和亲日期渐进,楚慕雅很快要被接到宫中,学习宫廷礼仪。那个晚上,楚泽芳来到她的房中,屡屡叹息。

楚慕修已回边境,紧接着她也要进宫,继而远嫁齐国。老人两个膝下子女都不在身边,心中落寞可想而知。楚泽芳更是几夜之间,头发花白了一半。

楚慕雅心中酸涩,扶了父亲坐下,方泫然开口:“父亲不必担心,到了齐国,我会步步小心的。”

楚泽芳老泪纵横,握着她的手道:“这段时间以来,见你为人处世还算周全,为父也宽心不少。尤其是你大病之后,性格和以往的张扬大大不同,已经收敛许多,记住在齐国,更是要注意收敛锋芒。切不可与人为敌,尤其是,不可牵扯进朝政之中。”

楚慕雅点头,郑重道:“父亲放心,我定不辱楚国,必与齐宫交好,不会丢了我们楚国的颜面。”

楚泽芳摇了摇头:“到了齐国,就要彻底忘记自己是楚国人。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即便将来真的有威胁到楚国边境之事,你也切记,千万不可出面。保全自身,比得上你为母国说上一千句的好话。”

公主和亲自有公主的使命,但是楚泽芳这番话,却是让她忘记自己是个公主,只是个出嫁远方的小女子。她知道,涉入朝政越多,纵然再得齐国皇帝宠爱,一旦他驾鹤归西,新君登位,她也会在朝臣重压之下,毫无生路可言。

父亲关心的不是她当下的荣宠,而是此生的安禄,让她不得不动容。

她含泪点头,楚泽芳凭窗而叹:“除了你之外,还有柴郡马家的小姐柴氏,江州都督林业家的小姐林氏,她们两位女子会给你当陪嫁。柴氏冰雪聪明,林氏端庄持重,以后在齐国后宫,你们三人之间要守望相助,互相照应,知道吗?”

自己和亲已然不幸,然宗室女和亲陪嫁的习俗亦不能说免就免,真是可怜了柴氏和林氏了。楚慕雅点了点头,楚泽芳又道:“另外,还有一事。”

说到此事时,楚泽芳有些难以启齿,甚至将门窗都紧闭,才谨慎开口:“你到了齐国之后,帮为父打听一个人。”

“什么人?”

楚泽芳气息微颤,睫间有些湿意,缓缓道:“她叫庄姝,是你同父异母的姐姐。”

她脸上及心里的惊讶简直难以形容。庄姝,那不是自己么?她一直以为那只是存活在梦中的人,却不曾想第一次在现实中印证那不是梦的事实,既然如此,那庄姝是什么?是自己的前世么?

也或许只是巧合的同名?

听他徐徐道来:“那还是我年轻时候的事了,那时候你还没有出生,你哥哥也才一岁多,我出使卫国,在一片树林中迷了路,便认识了那位女子。她叫姜素华,因通晓机关及五行之术,被卫国太子纳为姬妾,却常年被卫太子冷落,所以就一直找机会想要出宫。”

楚慕雅戏谑道:“所以她就看上父亲您了?想必那位卫国太子定然长相不佳,或者脾性暴戾,才会让她跟父亲远走高飞吧?”

她听说过“朝秦暮楚”的大名,以楚泽芳年轻时候的容貌,想要撩这世上任何女子,那也只是愿不愿意的问题,因此她绝对有这个信心。

楚泽芳道:“卫国太子常年戴着面具,有人说他是位风姿绝尘的绝色男子,也有人说他曾经练功走火入魔,导致面部痉挛,丑陋不堪。总之,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就连他姬妾也不例外。素华想要出宫一事,不知被谁传了出去,因此那日并不顺利。后来据她所说,卫太子听到她哀怨的歌声,心中不忍,便假装不知情,悄悄放她出了宫。”

原来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当初为了出府去见小玄,自己就那么一时兴起,随意地唱了首歌,结果父亲就把自己放了出去,原来是得益于当年的卫国太子。她心中暗道:“这个卫太子人还不错。”一首歌能让卫太子成全他们的姻缘,难怪母亲常说,喜欢唱歌的人运气都不错。

楚泽芳继续道:“我们隐居在齐楚交界的一处山谷,名叫半月谷。一年后,我们生了个活泼可爱的女儿,便用了宋玉的神女赋里面一句词,做了她的名字。”

半月谷,那不是她从小居住地地方么?这下她更加可以确定不是同名了,庄姝不是梦里的人,那是她的前世!

“貌丰盈以庄姝兮?”

楚泽芳欣慰道:“你从前不爱读书,最近倒是进步很大。没错,我们给她取名叫姝儿,她满两岁的那日,卫国破城的消息也传到了半月谷。素华放心不下卫太子及玉玲珑皇后,便在那一日回了卫国。而我,也收到了你母亲在战乱中千辛万苦给我寄来的家书。”

说到这里,楚泽芳有些哽咽:“后来我回到楚国,便再也没有回过半月谷,直到三年前,齐楚开战,我再去找她时,发现她已经不在人世,姝儿也不知所踪。我这一生,终究是欠了素华,也欠了你娘。这件事压在我心里头快二十年,每每想起,我便寝食难安。”

这样的曲折,让楚慕雅久久不能平静。她一直想着庄姝是她的前世,但是仔细想来,自己还好端端地活着,应该说楚慕雅才是她的前世。

可是这样荒谬的故事谁会相信?谁会相信那个在火海中生子,并殒命的女子会重生在异国他乡,还是自己的亲妹妹身上?所以即便有关庄姝的一切是真的,她也只能当作是一场梦了。

楚慕雅安慰了父亲几句,又道:“可是父亲,我该如何才能找到姐姐?”

楚泽芳伸手入袖,掏出一块半月形的玉佩,郑重交到她手中:“这是玲珑月,当年卫国皇后留下的,还有一块一模一样的在素华手中。素华已去世多年,想必那块玉佩就在你姐姐庄姝手里。你拿此物与她相认,记住,这两块玉佩千万不能落入歹人手中。”

楚慕雅正头痛,当年那块半月佩由玄华交给秦稷,秦稷死后,半月佩也不见踪影。再说,自己就是庄姝这事到底怎样才能让人置信,这世上哪里还有什么庄姝。

楚慕雅拿着玉佩发了会儿愣,问道:“父亲,这块玉佩有什么用?”

楚泽芳前所未有的正色:“玲珑月一分为二,执玲珑月者,等同当年卫皇后在世。卫皇后曾经亲手培养出一批骁勇善战的雏者,共计十二万,有此玲珑月在手,便可调动包括雏首冷无忌在内的天下雏者。而这十二万大军一旦落入歹人之手,将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

这一番话,让这块原本不起眼的玉佩变得前所未有的沉重,也让她陷入深深的苦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