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俩一应一答,楚慕雅没有占到半分便宜,反而把嗓子喊哑了。叫门于事无补,她干脆靠着房门,席地而坐。

心情烦躁的她贪恋地砖的凉意,丝丝沁入肌肤的触感,让她心境也平复多少。

有什么事是不能过去的?她才不会傻到一脖子吊死,她还没活够呢!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心情不好时,她就喜欢唱歌,母亲姜氏曾说,爱唱歌的人运气都会不错。不曾想,歌才唱到一半,楚泽芳突然打开门,满是激动地问她:“这首歌你从哪里学来的?”

楚慕雅唬了一跳,这这这,这简直比施了咒语还管用,只是楚泽芳看起来有些不同寻常,楚慕雅也没多想,战战兢兢地回:“是……是我娘。”

楚夫人虽然是她生身之母没错,但此母非彼母,她也从来没听这个母亲唱过歌,这个问题回答得实在仓皇,该怎么圆下去还真没想好。由此一首如咒语般的歌曲会引发怎样的故事,她已经不敢再往下想。

奇怪的是,楚泽芳并没有再问,而是有些失魂落魄,怔怔了半天。楚慕雅手在他面前挥了挥:“父亲,你没事吧?”

楚泽芳一言不发,关上了房门,她侧耳聆听,惊喜的是,始终没有听到外面门锁上锁的声音。

直到她安然逃出相府,她才掏出龟壳卜上一卦压压惊:唔,否极泰来,是个不错的卦象。

歪着头想了许久,或许这首曲子勾起了他对自己青春少艾时,对某位姑娘的怀念之情,但是这样的念头却是无法考证了。

楚慕雅千辛万苦来到桃花林,见到的却是人去船空的景象。小玄早已不见了踪影。

其实早在她来之前,齐国大司马杜珂已经找到高僖。高僖的喜色在内敛的性子下没有表露出太多,只是蹙眉道:“庄大哥和殷大哥死了。”

杜珂单手作揖:“罪臣救驾来迟,让太子殿下受惊了。请即刻启程,有人在城外接应。”

高僖目色深深地看着那片桃林,道:“我有未了之事,再等等。”

为了她一句承诺,高僖在桃花林等候了一个上午。但是杜珂的特征过于明显,只怕此事很快会惊动楚国的禁军。在杜珂再三劝阻下,只好悻悻跟着他们离开。楚慕雅赶到时,两人不过是前后脚的错过。

楚慕雅握着手中药瓶出神了许久,悄悄放置在最大的一棵桃树下,泱泱离去。

垂头丧气之时,她遇到了急匆匆追拿刺客的兄长楚慕修和左小林等人。

“发生什么事了?”

楚慕修神色匆匆:“齐国刺客已潜入郢都,悄悄换下了城楼上挂着的两具尸首,把我们楚国将士挂了上去。因为衣服换了,一个上午都没人看出破绽,直到不久前,有人发现两个将士失踪,这才察觉到城楼上挂着的人有异。徐谦他们已经封锁城门,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前面捉拿刺客!”

楚慕雅心头一惊:“齐国刺客?小玄?糟了!”

高僖本已经逃出郢都,因放心不下前一日的约定,再度折回,却在城门口被宇文赫的人马逮了个正着。

宇文赫负手而立,趾高气扬道:“高太子,久候多时了!”前一日的相遇,见他气宇轩昂,气度不凡时,宇文赫便已经猜到他的身份,只是碍于楚慕雅在场没有直说罢了。他轻轻挥了挥手,顿时手下人一拥而上。

高僖从未害怕过,战场杀敌之时,多的是比眼下更为惊险的场面。他面无惧色,挡下一轮攻击之后,夺了其中一人兵器,浑厚臂力将宇文赫左右震飞,宇文赫尚未来得及反应,高僖已趁着此空隙,将兵器抵住他的喉咙。

一个如此年轻的少年,出手之厉辣,身手之非凡,让他始料未及,还以为是和自己一样养尊处优,结果,才过了没多久就反过来被他制住。

“通通放下兵器!”高僖声音并不大,但语中有不容置疑的威严,经过激战后的目中也是出乎寻常的冷静。

宇文赫从未受过威胁,加之自己人多,底气尚足,冷冷开口:“识相的马上放开本太子,否则,让你死无全尸!”

高僖唇边勾起一个冰冷弧度:“有你这个楚国太子陪葬,高僖也算不枉了!”

“你若敢伤我一分一毫,我大楚将士势必踏平齐国邺城,屠你百万民众!”宇文赫开始慌乱,声音也没那么镇定。

“若真是如此,恐怕你也见不到那一日了!既然到时我们都死了,还管那些做什么,就看你敢不敢赌上一赌!”高僖仍是气息如霜,不急不缓,冰冷的刃也紧贴着脖颈处肌肤,碜气入骨。

“住手!”一个女子的出现,打乱他原本的镇定。楚慕雅气喘吁吁地跑来,急急道,“别伤害太子,我愿意以身交换人质,请你放了太子,我一定放你出城!”

高僖眉心微动,不是不信,而是她过于莽撞,根本没有做主的权利,凝眉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楚慕修按下妹妹:“慕雅,你疯了吗?”

楚慕雅不顾劝阻,推开哥哥的手,大胆向前走了一步,胸口仍不停起伏,坚定道:“我哥在此,他不会抛下我,不顾及我的安危,太子殿下是千金之躯,你拿着他,这里无人作得了主放你出郢都,但是你拿着我,我哥哥能保证你平安离开。相信我,让我做你的人质!”

宇文赫颇为动容,心中默念:“你愿意为我付出性命,为何还不承认你对我余情未了?”

见她语气真切,高僖渐渐松开宇文赫,待她走近,一掌将宇文赫推回人群,并顺势扳住她的身体。

软玉温香在怀,高僖有瞬间的晃神,全然没了方才的镇定。楚慕雅提醒他,他才对正欲靠近的众人道:“通通退后,不要过来。”

楚慕雅对哥哥道:“哥哥,你吩咐他们后退,你不能抛下我不管!”

楚慕修不忿她为什么这么傻,竟然还对宇文赫这般好,只是她被挟持,此时也别无他法,只得吩咐手下:“全部退后!”

因不能不顾及楚慕雅的救命之恩,宇文赫再不情愿,也只能招呼侍卫散开。

高僖带了人质上马,一路驰行出城而去。

因方才激烈打斗,高僖伤口复发,后背刺痛得有些厉害,半道上只好停下。下马后,又半抱着扶了她下来。见他痛得厉害,身子几乎弓着,忙问道:“小玄,你怎么样?”

高僖蓦地一道精光向她射来:“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愚蠢的女人!”

楚慕雅不忿道:“我……我是为了救……救你呀……”

本该理直气壮的她声音越来越没有底气,眼看着高僖肃容朝自己走来,甚是凶悍,心里头就如一万头小鹿在撞,惊慌失措。

猝不及防被他抱在怀中,楚慕雅心跳迅捷,正此时,一支冷箭从左耳惊险擦过。

顺势倒在地上,他抱着她在地上打滚,冷箭更是如密雨,一支接一支地追赶,看着有惊无险,但身在其中,很难想象其中的微小偏差便可结束原本鲜活的生命。

耳鬓厮磨下,他的脸亦是冰冷得刺骨,近在咫尺的眸子倒映出的是一个木然的女子模样。

滚到灌木丛中,箭雨停顿了片刻,楚慕雅惊魂甫定,许久才道:“是谁?我哥哥不可能不顾及我的安危,言而无信的!”

高僖半匍匐状,极是平静地看着四周,道:“你确定宇文赫也是如此吗?”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温热粘稠的液体沾在手上,她脑海中闪过小霜死的那个雨夜,掠过她掌心,渐渐凝固不化的温度。

记忆如此清晰,如此沉痛。那一刻,她已然忘记了近在咫尺的危险,只在赤红如焰沾满鲜血的掌心,看到不愿想起的过往。

凶悍的影子从眼前掠过,只觉视线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遮挡,不见事物,扳到他脖子处,随即是一声声惨烈的哀嚎,温热的血液溅了两人一身。

她尽量不回头去看那个已经陨灭的生命,像只小猫一样悄然伏在他耳边,手还紧紧地拽着他两旁的衣襟,直拽得他两个雪白的肩膀正欲呼之而出。

她呼吸早已断断续续,而落在她耳畔的确是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气流,一凉一热,还有一只手轻轻地安抚着她颤抖的肩。

如果不是因为害怕,她怎会没有意识到她被这个男人抱在怀中?

目光悄然向他另外一只手游移,光洁的额头触及他的下巴,却未见得多尴尬,顺着他手垂下的方向,她看见他握着的断箭下,滴滴而落的殷红血迹。

他为她挡下一箭,但那片殷红却分不清究竟是他的血还是别人的血。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害怕,她只觉鼻子酸涩得厉害,不由得一滴泪滑落在他脖颈里。

许是泪水过于灼热,她感觉他的身子轻轻颤了一颤。即便是血也未必能撼动他分毫,偏偏是她带着温度的泪水,那是他不能承受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