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世道越发伤风败俗,男人喜欢男人竟也寻常,还在光天化日下表白,不知是将这位楚国第一大美人置于何地。

唯一的解释是,他们瞎了。

高僖有些怪不好意思的,楚慕雅不忿道:“还愣着干什么?等着生孩子呢?走了!”

之后她尽量拉着他往人少的地方去,以免再发生被他抢风头的糗事。

“这里是昔日的鸿儒馆,只是现在被太子的人弄成这个样子,真是可惜!”每每经过此处,楚慕雅都难免发出内疚的感慨。

“楚国一向注重礼仪,只是战乱之时,国家难免对文人的需求量少,不过等到战争结束,广罗天下大才的鸿儒馆也定有重开之日。”高僖一边说着,一边警惕地注意周边行人,压抑的眉头不曾放松片刻。

“但愿如此吧,”楚慕雅叹息,“他被太子殿下欺负成这个样子,现在终日无所事事,希望以后能振作起来。”

他有些惊异地看着她,一向欢声笑语的楚慕雅,在提到那个人时,竟是难得的沉静。不由得一阵失落。

骄阳如火,燥热得让人不安。

“快去看看,听说城楼那边出了事,我们也去瞧瞧热闹!”有两个人边走边说,从高僖身旁经过。

以高僖以往直觉,他意识到大概出了什么事。

果然,城楼上挂着的,正是几个月来,与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殷文和庄正。他们用死断绝了一切他想救出他们的危险念头,如今冰冷的尸身,在炎炎夏日却不能入土为安,除了遭受大头苍蝇的肆虐,还有楚国人们的戏谑围观。

他一双拳头悄然收紧,关节握得发白,咯咯作响。

宇文赫此举,实在辱没了楚国一直以来所奉养的仁义之道,亏得楚国皇帝宇文暄一世英名,却在晚节上有如此亏损,仁君形象大跌。

许是悲愤过度,高僖伤势复发,后背伤口一阵剧痛。他忍下悲恸,悄然看了看昔日好友的安然死状,眼中现出凄然的狠意,复又平静地重新没入人群之中。

一向躲避宇文赫的楚慕雅,被他正面逮个正着。

虽然二人之间界限已分明,此时见面,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尴尬。楚慕雅正欲转身离去,宇文赫顾不得礼节拽了她的胳膊,手上力道没个分寸,失了半分理智道:“慕雅,这些日子你为何躲着不见我?慕雅……”

楚慕雅只觉手臂烈烈生疼,仍不忘挣扎:“请太子殿下自重,放开我!”

宇文赫将她拉得近在咫尺,发着狠意道:“你的目的无非是想让我后悔,如今我悔不当初,你满意了吧?”

“圣旨已下,况且你我之间本就没有瓜葛,何必终日庸人自扰,自找没趣呢!”楚慕雅大怒道。

宇文赫怔了一怔,眼中的狠绝更加重了些:“庸人自扰?那你自己又何必自欺欺人呢?慕雅,你若真坦然,为何不愿意见我?”

光天化日,两个人拉拉扯扯实在不成体统。楚慕雅被他带动,挣脱不得,正急得掉眼泪,却见高僖捉了宇文赫的手,略施巧力,宇文赫便手掌发麻,楚慕雅趁机逃脱。

“哪来的毛贼,竟敢毁我大事?”宇文赫横眉怒目,见是一个眉目清秀的男子,更是愤然,“你好大的胆子!”

高僖极是冷静道:“我胆子再大,也不及你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

从来没人敢管太子的闲事,即便被人看见,因着有一帮“打家劫舍”的手下制约,也没人敢多说半句,今日高僖的挑衅,已让他堂堂太子颜面无存。

“你究竟是谁?”宇文赫挑着眉头,眼中寒意凛冽。

高僖昂首以对,毫无惧意,楚慕雅赶紧道:“他是我远房的表哥,太子殿下,表哥无心冒犯你,他不是故意的!”

“表哥?”宇文赫对楚家了解那么深,从来不知道她竟然还有个小白脸一样的表哥,她这般相护,想必两人关系定然匪浅,当下更是愤怒。

他招了招手,几个侍卫已经将几人团团围住,楚慕雅眼见不妙,急匆匆道:“住手,太子殿下,我也觉得我们有必要好好谈一谈,今日申时,望云楼一叙,如何?”

高僖脸色一暗:“你……”

被她按下接下来要说的话:“别说话!”

宇文赫本不愿善罢甘休,但又恐她收回此话,当下一口答应:“好,今日申时,望云楼,我等着你。”说着一双邪魅的眸子打量了高僖一眼,不忿离去。

该面对的终归要面对,楚慕雅心烦意乱地刮着手背,抓起一条条的血痕。高僖看着那只无辜的手,问道:“为何要这么做?难道你没看出来他对你不怀好意吗?”

“那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他抓走吧?”她有些无奈,刚掐完手指的她已经意识到今晚的凶险,“我如今已是温宪公主,料想他不敢把我怎么样,事情早晚要了结,躲是躲不掉了!”

临别之际,沉默许久的高僖突然开口:“我的金创药已经用完,明日你可否给我带来一些?”

楚慕雅有些惊愕,随即了然一笑:“你怕我今晚出事?”

高僖捉住她的双肩,正视于她,沉沉道:“告诉我,你今夜会平安顺遂。”

突如其来的慌乱,她双手紧张得无处安放,如小猫一般,温柔躲避着他的艾艾目光,低眉道:“好,我保证,明日一定好端端地出现在你面前。”

话虽如此,她心里到底没能平复。

以宇文赫的狭隘,他若得不到的东西,宁可毁之,也决不可能让别人得到。不然她当年也不会差点葬身火海。只是,她再非昔日楚慕雅,亦不想悲剧再次上演。

申时已到,她才怀揣不安踏入望云楼,宇文赫大肆铺张,包下整座酒楼,正满怀期待她的到来。

望云楼的歌舞向来是一绝,她曾经也爱看,还为了能得宇文赫的欢心去学过,只是今时今日,她早已没了以前楚慕雅的喜好。

“慕雅,这些是你从前最喜欢吃的,还有,你曾经说过,想要南海可夜间发光的夜明珠,我费尽心思才找来一颗,连徐慧都不曾有,现下把它送给你!”宇文赫一脸殷切,盼望引起她的旧情。

这颗夜明珠有小儿拳头大小,的确是可遇不可求的珍品,只怕普天之下都没有几颗。她让自己镇定,尽量心平气和地面对他,就像面对宇文霖一样。

她在想,她当年为何会为了宇文赫赴汤蹈火,除了甜言蜜语之外,他也定有其过人之处。事实上,宇文赫对她的情意并非虚假,只是在朝堂利弊权衡之下,他选择了对自己效忠的徐氏一族,而非朝堂中立的国相。他在两个女人之间周旋,当初那段日子也确实不好过,尤其是得知楚慕雅被徐慧纵火受伤,导致昏迷不醒时,他更是恨不能冲入火海救人。那几个月他四处招募名医,想要治好慕雅,却每每被国相拒之门外。

他生无可恋、日夜沉沦之时,差点被废除太子之位,后来得徐谦相激,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重新振作起来。

楚慕雅本是心软之人,见他这般谦卑,一直防备的神态也软化许多,但着实对他没了半点情意,只得如实道:“太子殿下,说实话,我说过已经将过往之事忘得一干二净,并非我一时气话,而是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你从前如何待我,又如何娶了徐家小姐而负的我,我已经全然忘记,所以我并没有怪你,更谈不上为了报复你而去向陛下请求,前往齐国和亲。既然你心中有我,当知我不愿将就,更不希望殿下因为失去之后才知后悔。我如今留在楚国已经成了全城人的笑柄,父亲更为此事在朝中抬不起头来,可是,他也从来没有在朝堂之上说过任何不利于太子殿下的话。如果说感情是一场债的话,你欠我的何止一点两点,更没有债主躲欠债人的道理。可我不能沉沦于过往之中,我之所以不愿意见你,是不想活在过去,你身为一国太子,更是凡事要往前看,不是吗?”

他眼角有些泛红,泫然道:“你只知将过往之事忘得一干二净,难道你不知道,我心里一直未能放得下你吗?”

楚慕雅微笑着摇头:“在你决定娶徐慧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放下了,至于今日的种种,不过是因为你未曾得到,心中有的那么一份不甘心而已。”

宇文赫低着头,原本满腔的痴惘情深,此时如同在冰天雪地里被浇了一桶冷水,憔悴的面庞尽是悔意,道:“我终于知道何为一念之差,我以为我当上了太子,就永远不会失去你,可是现在,即便我拥有了一切,却再也换不回你来了。”

楚慕雅不忍,心中怨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将夜明珠推至他面前:“这夜明珠实在太过珍贵,太子殿下还是收回,送给你真正爱慕之人吧。”

宇文赫面容沉静得如同结了冰,一片灼灼深情尽在深不可窥的眸中凝固,将夜明珠丢入火锅的蓝色火苗之中,道:“这本来就是给你找的,除了你,没人配得上这颗夜明珠。既然你不喜欢,那留着它也就没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