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皇宫,夏日的露珠覆在殿上的琉璃瓦上凝聚挥发后上升为一阵薄雾。晨曦照在与一旁金銮宝殿相较,文渊阁只是个不起眼的所在。

黑色琉璃瓦顶,绿色琉璃瓦剪边,两层阁前有一方池,金水河引入,上立一石桥。

这里原先不过是皇家藏书之地,但随着大明阁臣权势日重。已是成为内阁在宫内办事之所。

所谓入阁者,人曰直文渊阁!

过桥后,文渊阁五间开户于南,中一间门前写着‘机密重地,一应官员闲杂人等,不许擅入,违者治罪不饶’。

入门之后,大堂上即孔圣暨四配画像。像下设四张宽椅,作两列。

左一位为首辅。右一位为次辅,左二为三辅,右二为四辅等。

因为首辅夏言致仕,所以文渊阁暂时都以严嵩为首。梁文虽没有下旨升严嵩为首辅,但严嵩已经名副其实是内阁首辅了。结果第四日时。翰林院的翰林,内阁吏员都穿红袍到内阁道贺。

向谁道贺?时任次辅明日的首辅严嵩。

因为根据文渊阁不成文的规矩,首辅去位三日后,次辅可把席位从右移到左。

移一席位,即可如此大肆拜贺。

而这位一直被嘉靖帝视为股肱,平日被清流耻为同行的次辅严嵩,在文渊阁堂而皇之地接受了众官员的拜贺。

此刻文渊阁内,右一那把张椅子上是空着的,瞿銮、顾鼎臣四个也没有谁把位子移上去。

左一位的红檀木椅上,一名六十余岁穿着蟒袍的官员,闭目坐在椅上。

右二的椅上文渊阁大学士顾鼎臣在下方,有声无声地道:“不知此次两京一十三省的恩科,严阁老有什么交代的?”

这位身穿蟒袍的官员睁开了眼睛,但见面前的顾鼎臣容色更恭。

此人正是严嵩,身下这张椅子,从去岁末夏言升为首辅以来,他已是垂涎这张首辅太师椅好久了。严嵩享受过后徐徐道来:“除了秉公二字,我也想不出其他话了。”

“是,下官明白了。”顾鼎臣认真地回到道。

严嵩坐直身子,捏须道:“恩科大典的事,就交给瞿兄来办吧!你专心于夏闱之事,取了一科后,你有了门生弟子,以后再朝堂上,说话就更有底气了不是?”

顾鼎臣连忙离席,在严嵩面前道:“严阁老,此次恩科只不过进行到了乡试,连会试都没有到,皇上也没有钦定主考官,此言何意?”

严嵩笑了笑道:“坐下,坐下,九和兄,我知道你这人是真聪明,不像有的人。”

顾鼎臣知道严嵩这话意思,有的人指得就是默不作声的也不表态的张瓒和许赞二人了。

说到这里,严嵩忽道:“昨日百官们上奏请立首辅的奏折,你们都看过了吗?”

“不知严阁老指得是?”

“这个老夫就不清楚了,说不定各位也有机会的。”

顾鼎臣听了道:“那可不一样!阁老大人您都坐了首位了,皇上立谁这不是不言而喻的吗?”

见严嵩没表态只是干笑,顾鼎臣又问道:“只怕有人居心不良,这么多的官员一同上奏明显是有人推波助澜,这是图谋不轨啊!看来有人已经迫不及待了,也是,不过恐怕也是枉费心机了!”这话里话外自然是明里暗里的抨击严嵩了。

“我们的严阁老已经率先一布了,正是可喜可贺,只等皇上圣旨一下哎,您就是咱内阁的拍板总舵人了。”

严嵩把持着愤怒,喜怒不形于色,他笑道道:“九和兄所言极是,只不过一切都是皇上金口玉言,我等身为人臣,在君后议论这样的军国大事是否有些欠妥?瞿兄说是吧?”严嵩将球一下子踢到了瞿銮那儿。

瞿銮知道严嵩有句话是顺则昌逆者亡,党同伐异、排除异己历来是他的行事风格。只是,现在他们已经无法阻止大势,只能和严嵩巧妙周旋下去,尽量不让朝堂成为严嵩的一言堂。

当下老瞿銮捋着须笑道:“严阁老说的是,这是臣子本分嘛!”

不过瞿銮没有往下面引申,他知严嵩找他只不过作挡箭牌抵挡一阵罢了。这时他顺势将皮球再次还给严嵩:“那这些奏折就由严阁老一人把关吧,我等就不掺和了,这也是避嫌吗!”瞿銮都要避嫌,还要让严嵩来票拟,这句话是在狠狠地抽他严嵩的老脸!

顾鼎臣当下道:“仲鸣兄所言不错,既然如此那就由有劳严阁老一手操持了,我等也要避嫌才是。”

顾鼎臣和瞿銮已经表了态,张瓒和许赞两位也是立刻出言附和,二人都道严嵩柄国有功,操持庶政有劳什么的,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和严嵩打马虎。就是要和严嵩唱空城计,看他一个人怎么处理这大明帝国两京一十三省的政务?

严嵩晒然道:“几位仁兄如此瞧得起严嵩,严嵩倒是感激不尽了!”他道:“不过在皇上圣旨还没有下达之前,老夫也是不敢僭越的了。”说完他起身回到原来次辅的位置不甘心的坐下。该低声下气时就要忍气吞声这一点对于严嵩这位官场老手来说不算什么,经历那么多风雨这么点小事还不至于为难他。

瞿銮、顾鼎臣四人听了垂下头,看来严嵩的确是软硬不吃的人,这一点他们从此深信不疑,但却更加的严嵩重视了。

内阁因为夏言的致仕而闹得唇枪舌剑,双方剑拔弩张的,虽然这会儿消停了,但是内廷的戏份才刚开始……

玉熙宫中,灯烛辉煌,龙书案上,堆满了弹劾严嵩的奏疏,足有几十封,而其中最有分量的要算瞿銮的一封奏疏。

他除了弹劾严嵩诽谤君上外,还把宣大三府三镇的粮饷军械贪墨的罪名都推给了严党,说什么朝廷大军回京之时,鞑靼虽有余孽未尽,但是指日可灭,拖延日久,皆是督抚所用非人,以至于功败垂成,皆因严嵩因前内阁首辅夏言立下不世之功从而嫉妒。见臣等不与他同流合污,则唆使六科给事中上奏,拟定罪名弹劾臣等,其党同伐异,延今半年,地方之事大坏,朝野纷纷抨击!此前夏言致仕,我等以一片丹心劝谏皇上赏罚分明,识人忠奸。吾皇洗瘢录用,若不思奉公忧国,乃怀奸自恣,敢于非上如此,臣等诚不胜愤愤昧死以闻。

这份奏疏可谓是弹劾严嵩到了极点,把他结党营私的罪过跟宣大的贪墨之案牵连在一起,顺手还把一些中立的人也给拉了下来。

梁文盛怒之下,看到这样群起激愤的奏报,咬牙切齿说道:“严党祸国乱民,应当一网打尽才是!”

秦福伺候在旁边,看到梁文短短的胡须乱颤,手上骨节发白,忍不住说道:“道长有吩咐,不可以轻易动严党!”

他说完,梁文转身看到秦福那冰冷到了极点的目光,吓得他扑通跪在地上。

“小的明白,听凭道长和公公的!”

秦福突然冷笑了一声:“都是效忠大人,快起来吧,让人看见了可就不好了。”

这话一出,梁文后背就湿透了。他慌忙抬起头,一脸的无辜的道:“公公所言极是!”

秦福点了点头,挥着拂尘说道:“传陆炳进来吧。”陆炳是嘉靖朝第一任锦衣卫指挥使,也算是老人了,刚刚得到消息陆炳有事求见嘉靖,秦福这才急着让梁文去见他。

“见他岂不是要露陷?”梁文摸不着头脑。

一旁侍立的秦福抓起手里的奏疏就放在了他的手边,“见吧,他不来见我们,我们还要去寻他,他来了也省事!”

梁文脑门被砸破了皮似的,听完了秦福的话就准备开口,秦福一声吆喝,远远的就见到陆炳高大的身躯踏入殿内。

“皇上,臣陆炳叩见皇上!”

“文孚啊,快起来吧。”梁文嘴角笑着,“都十八年了,前几年也不知道你做什么去了?”

陆炳满脸羞惭,愧疚道:“请皇上赎罪,奴才奉命到江南沿海搜集倭寇情报。”说话之间,陆炳竟然拿出了一张奏折。一秦福接到了奏折,梁文接过奏折打开眼珠子差点掉下来,开玩笑。锦衣卫大都督,嘉靖帝的奶哥哥,五六年消失不见竟然是潜伏江南去了,真是不可思议的很!

梁文双手哆嗦,额头冒汗,汗水流到领子里,痒得他龇牙咧嘴。陆炳见他变色,忙说道:“皇上,奴才使命完成特来交旨。”

看到秦福的眼色,梁文脑子总算开始转动了,陆炳这时候来见皇帝原来只是交旨?难道不是为了夏言致仕的事?奇怪了,好像没有这么简单吧?凑得这么齐,这时候入宫?

“呵呵,文孚,你来得正好,朕这里倒是有一件事要你处理呢。”梁文装作有些为难,眉梢不由得挑起。

陆炳看着坐在龙椅上的梁文,再仔细瞧着那张熟悉的脸庞,还有那似有若无的笑意,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这么多的奏折都是弹劾次辅严嵩的,但朕不想处置严嵩,怎么做朕就不需要告诉你了吧?”

没有多大一会儿,陆炳从玉熙宫里出来,他负手而行,心里正盘算着怎么执行皇帝的意思呢!

刚到门口,陆炳就以头杵到宫门,可能太过用心,连路也没有看。不过多年在宫内的时间,陆炳已经将宫内的路线记得一清二楚了,不过即使如此头上还是隆起一个小包,摸了摸隐隐有些发疼。

“嘴里淡出个鸟来了,这门也不安生!改天让皇上拆了!”骂了一句娘,陆炳出了宫门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