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羽笑了。

眼泪流下。

但却是笑了。

一笑,如冰雪初融,一笑,如艳阳高照。

所有人伴随着这几近完美的笑,同时吸了口气,又松了口气。

不管是自己人,还是敌人,同时为了这一瞬间,而放松了心中某种坚持。

没有人再斗争。

从王子死去的那一瞬间,他们的命运仿佛已经就定下来了。

都是必死之人,何须斗争?

王子死了,这些修为者,仿佛一下子变成了平凡人。便如同平凡人突然想起来,自己终究有一天会死去,或灿烂或瑰丽的人生,从出生开始,每一步都是迈向那个彼岸,无可躲避的,死亡。

而这些人的死亡,也许比平凡人来的更近一些,更紧迫一些。

死亡在前,战斗,变得毫无意义,并且毫无价值。

棺材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我也从未想到你会真的这样做,但你做了。走吧,凭借我的面子,可以保你三个月,三个月后若你不能躲到一个全天下人都找不到你的地方……我会将你们合葬在一起的,这点可以放心。”

小阮坐起身来,皱着眉头看着远处的棺材,小声问道:“少爷,那个女人在说什么啊?”

陆羽摆了摆手,一阵苦笑,说道:“没什么,就是接下来……我们需要为自己怎么活下去而努力了。”

小阮轻轻一笑。

她醒来了。

她在沉睡之前,便知道自己必死的结局。

但活了。

这其中,一定是陆羽做了什么,做了什么……惊了天地的事。

但小阮不会问。

这是两人的默契,永恒不变。

她笑了,说道:“怕是少爷又得罪什么人了。”

陆羽哈哈一笑,说道:“不是什么人,而是……一个国家!这一次啊,你少爷我可是得罪了这天底下最不能得罪的东西。可以这么说吧,今天睡上一觉,明天起床……这整个天地都是我们的敌人了!小阮,怕不怕?”

小阮又是一笑,轻声道:“这不就是我们平常在做的吗?”

陆羽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没错,这就是我们平时做的事情,没有太大区别,怕什么?”

他挥了挥手,转过头,大声对那些护卫军说道:“都散了吧,跑了吧,别指望着抓我回去,会减轻你们守卫不力的罪行,试图保住你们自己的家人,你们战死……才是最好的办法。所以你们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跟我继续争斗下去,然后……全部死在这冰原之上……”

陆羽安静了一会,等那些护卫军明白自己话语的意思。

随后才继续道:“但……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们。你们现在还活着,这里是冰原,除了我,没有人知道你们是否死去,那么……需要去死吗?等你们想明白这个问题,那我再问你们一个问题。一次,哪怕一次,在你们有生之年,或者是一年两年,或者是十年二十年,甚至上百年,或许终身无望,你们是否想过,想回去自己的家乡,看看自己的老屋,见见自己的父母,祭拜一下先人,看看那些你们曾经最珍爱的人,看看你们的子嗣,成家立业,传宗接代,让你们在真正死去的时候,可以在九泉之下对你们的祖先说一句,你们做到了,你们将这个家族繁衍下去了,你们没有什么值得亏欠的了……你们想不想?面对一个世间最不可能给你们告密的人,还要选择放弃自己的生命吗?”

陆羽说话一直很有感染力,只要……对方听得懂。

王子死了,这些护卫军死罪难免。很多人会第一时间想到,若是把陆羽给抓回去,那么就会减轻自己的罪行,自己死是死了,但也不会殃及自己的家人家族,这仿佛就是一个现如今最好的选择了。

但陆羽马上就给了他们一个更好的选择。

王子都死了,你们活着,便是有罪!只有死了,才能算是没有那么大过错,反而因为死了,自己的家族得以保存。

这确实是一个更好的选择,所有护卫军都明白了,甚至那几个现在正在懊悔的,跟在王子身边的先天之上。

然后,等他们都让步了。

陆羽再次给了他们一个选择,更确切的说,是给他们画了个饼,描绘了一个对于现在的他们而言,一个无比美好的未来。而达成这个未来,在陆羽的语言中,仿佛也不是太艰难的事。

仅仅两句话,却让敌人的心性发生了三次变化。

这就是陆羽说话的艺术。

护卫军没有动。

他们没有接受,也没有反对,在这种纠结之中……没有人动。

对于陆羽来说,这等同于默认。

他轻轻一笑,安心被小阮抓着手,坐在小黑头顶那块柔软的毛发之中,打了个哈欠,轻声道:“走吧,沿着来时的路,再走几个时辰我们就可以休息了。”

……

所有人都离开了。

棺材离开了,她有两片花瓣,不知道未来将会受到怎样的磨难。

护卫军离开了,他们无法停留,他们必须隐藏自己。

陆羽等人也离开了,此行一去,毫无波澜,甚至都没有一丝一毫的阻挡。

小阮‘回来了’,陆羽便‘顺’了,一切尽在掌握,从大到小,从长到远。

仿佛除了沙国王子之外,这冰原什么都没有留下。

但事实上……

在一片洁白之中,留下的太多了。

三百兵甲,只余一百三十人。天牢众人,如今也不过二百之数,满打满算,只剩下三百三十人,比来时……少了一大半。

这所有的损失,就只是那一秒,陆羽要求他们争取来的一秒,他们做到了,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没有人吵着嚷着要把那些尸首带回去。

世间再也找不到比这冰原更好的坟墓,再也找不到比这无尽风雪更好的墓碑。

沉默前行,找一处避风处,安营扎寨,犯愁晚饭,发愁睡眠,然后低声的聊几句,把曾经的袍泽隐藏在记忆深处,谁也不提。等第二天起床,将要面临的又是另一轮的生死。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

……

只不过陆羽不喜欢这样的规则。

在所有人准备艰难入睡时,拖着疲惫的身体,准备尽可能的将体力恢复的时候,陆羽却站到了小黑的头顶,撇了撇嘴,随后笑道:“接下来的几天中,我肯定是醒不过来了。但你们还需要继续前行,说实话,我并不放心,所以我准备布置一些功课给你们,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做得很好。”

他邪魅的笑着,伸手看似随意的在一块冰凌上刻印下一套功法。

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个所谓的‘功课’将会改变他们的一生。

活下来的人,本应拥有的一生。